连载|忽培元:《群山》第22章【编者按】何建明:《我想延安苍生三部曲》是作家忽培元30年间深入采访和潜心创作的文学成果。读这部作品,感到作者是三种身份,一种是秘书,一种是作家,一种是赤子。通篇贯彻着他对传主及那一代的老革命家对人民大众和对故乡延安乃至我们国家的深厚情感与执著精神,十分令人感动。无论从文本的创新来看,还是文学品质而言,包括作家的创作态度,都是值得我们去思考借鉴、探讨和研究的。该书以德高望重的西北老革命家马文瑞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一生为贯穿主线,以形象生动的文学语汇讲述中国革命、新中国建设和改革开放的故事。同时塑造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领袖人物和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阎红彦、马明方等革命前辈以及各个层面和各个时期风云人物的群体形象。战争年代的艰苦卓绝,和平建设时期的艰难探索,改革开放年代的开拓进取、矛盾问题与迷惘彷徨,都有真切感人的呈现。作者忠于事实、秉笔直书,人物生动,场景宏大,情节客观真实,充满感人至深的历史瞬间和催人泪下的动人细节。该书的成功面世,为我国当代作家用文学的笔调书写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抗日战争,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以及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波澜壮阔、曲折复杂的历史进行了全面的尝试和文本的创新探索。作品努力跳出当前人物传记写作视角单一、视野较为狭窄和背景单薄的模式化通病,在内容与结构形式上都有新的努力和突破。书中人物众多,个性鲜明,对历史事件的分析和认识深刻独到,文字于质朴简约中透着深情诗意。可谓是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笔触,勾画出了中华民族的当代精英人物谱系,较为成功地塑造了值得后人仰视的艺术雕像与精神典范。理想崇高的巍峨群山,波澜曲折的蜿蜒长河,深邃博大的浩淼大海,凝结成巍峨宏大的群像,有群众、有英烈、有领袖,也有各行各业的前辈先贤。值此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工作座谈会讲话精神的当下,我们组织对这部全面展现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历史画卷的宏大题材作品的研讨,认真回顾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对于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弘扬主旋律,推动新时期党史研究和文学艺术健康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书中有不少反映马老关注文艺和关爱作家的情节,既有对作家的保护、关心、爱护,同时也表现其对文学创作的严谨客观的严肃态度。这体现了马老的一贯风度,也体现了作家忽培元对细节的关注。 第22章:盐工的劳作是繁重辛苦的。用木桶把水由大理河挑上来,一瓢一瓢地浇在打成畦子的盐田上
大理河,是一条苦涩的河。它的源头连接着鄂尔多斯高原。高原上有许多盐碱滩。阴雨季节里,河水夹带着大量的盐碱流泄到东部的陕北高原腹地。大水过后,河滩上便留下白花花一层盐霜。于是大理河川兴起了扫土熬盐的行业。不知道由哪朝哪代开始,盐工们从农民中间分离了出来。他们从此祖祖辈辈主要靠熬盐为生。同时也就出现了”盐局”、”盐柜”、”盐主”、”盐霸”这样一些寄生在盐工身上吸血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它们像大大小小的石头,沉重地压在盐工们的头上。同专门种地的农民兄弟比较起来,他们受着地主和资本家双重的剥削压迫,生活更加困苦。 同盐工的悲苦境况相差无几的,是终年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受苦的掏炭工人。在那原始的土办法开采的小煤窑里,人只能匍匐着爬进爬出,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措施。窑工点着油灯在里面掏煤,高低不足两尺的工作面上,却充斥着渗水和死气(瓦斯)。煤挖空了,石顶随时都可能垮下来。窑工们自己说:“咱干这营生,是‘两疙瘩石头,夹一疙瘩肉’,说得再难听些,就是‘埋了没死’。”窑工冒死挖出的煤,多半归窑主。 绥德饥民斗争之后,马文瑞被调派绥德西区帮助工作。他开始把工作的重点放在盐工和窑工中间,这些人是经济落后的陕北的工人阶级。他一连许多日子,深入到这些苦难深重的人们中间,宣传革命,发展党团员,秘密组建党团组织。 天凉了。萧萧秋风荡起一个老盐工悲凄的歌谣,伴随着苦涩的大理河水,飘得很远,很远。马文瑞正是迎着这悲凄的歌谣来到绥德西区三皇峁一带的十里盐湾。
熬盐你个难,熬盐你个难, 咱们一年哟四季守盐滩; 秋冬喝的西北风, 春夏又把风沙咽; 唉哟,碗里是甜汤, 身上破衣衫……
唱歌的人,是一个佝偻着腰、穿一件汗渍斑斑破粗布褂子的老人。他的脸被大理河川的干风毒日头操磨得黑焦泛黄,皱纹密布。他的头发和胡子白花花的像沾了一层盐霜。半后晌的太阳照耀着他。老人开始蹴在窝棚门口的小泥炉前烧火做饭。他烧的是由河畔上拔来的湿沙蓬,灶火里只见烟气,不见火苗子。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艰难的生活,毫不在乎地一边唱着歌谣,一边巧妙地用一根小木棍挑着柴草。紫红的火苗,慢慢由柴隙间跳了起来。他的凄婉的歌声里开始有了一点欢快的韵味。看得出,他是一个性情乐观而开朗的老人。他的歌中所诉说的苦难,就好比他烟锅里燃着的枯树叶子,只是一种苦涩的回味。 他偶然抬起头,看见一个精精干干的年轻后生站在自己面前,便冷漠地问:“该又是过路的,看稀罕吧?” 马文瑞笑着说:“大叔,这回你猜错了。我是来和咱们盐工交朋友哩。” “交朋友? 唉,跟我们穷盐工有什么好交的。你没看人家但凡来的,都是找掌柜,和咱们交往没什么好处。” “这你老就没说对,没有你们穷盐工,哪有掌柜的富光景?” 老人听了,吃惊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这个俊颜颜的年轻后生,心想他虽说穿着老百姓的衣衫,说出话来可非同一般,便问:“你该不是绥德四师的学生?” 文瑞说:“反正咱们是一道川里的人。能问你老尊姓大名?” “唉唉……”老人幽默地苦笑了一声说:”我叫郭福财,我大给我起的这个官名倒老泰气,就是临老了,还是个穷光蛋、受罪鬼。” “你老各自做饭,老伴儿呢?” “唉,早死了。生我那小子那年,大理河半夜涨大水,草棚子叫水淹了,得了产后风……” 文瑞见老人低头难过,不好再问什么。见不远处一个后生光着身子在河滩上刮盐土,便问:“那刮盐土的后生,是你老的儿子吧?” “对,就是。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穷得问不下婆姨。” “这十里盐滩上,有多少熬盐伙计?” “不少,老小两千人哩。” 从此,马文瑞在郭福财老汉的熬盐棚子里住下来,又结识了盐工中领头的张宗贤、张建财等,和盐工党员张效良一道在十里盐滩开展工作。 白日里他和盐工们一搭里干活,黑夜就聚在盐棚子里拉话。 盐工的劳作是繁重而辛苦的。用木桶把水由大理河里挑上来,一瓢一瓢地浇在打成畦子的盐田上,等泛起了盐土,又一锄一锄刮起来,堆到盐井边,再加水和成滤泥,淋到盐井中,这才淘出来,倒进盐锅里熬。由盐井中摇着辘轳绞盐水的活计苦最重,为了驱赶疲劳,盐工们便喊着号子,吼着曲子,盐滩上充满了悲壮的呐喊。深秋的日子里,盐工们一天到晚背上汗不干。这时节,掌柜的却穿着绫罗绸缎,提着鸟笼子到盐滩上来闲溜达,看见哪个不顺眼,还要吹胡子瞪眼,指手划脚骂人。 夜晚,盐工们在一起,便少不了诉说自己生活的苦难。文瑞那天听了郭老汉唱的盐工调,很受启发。当他亲身体验了盐工的困苦生活,心情很不平静,就和盐工们一道,新编了一首充满反抗精神的歌谣。歌中唱道:
盐井是什么淘? 伙计的青筋淘! 盐滩是什么浇? 伙计的汗水浇! 盐土是什么刮? 伙计的手爪刮! 盐灶是什么烧? 伙计的骨柴烧! 盐水是什么熬? 伙计的骨髓熬! 熬出的小盐哪去了? 掌柜的发财了!
这歌谣,句句唱的是盐工自己的艰辛劳动和悲苦境遇,他们很容易记住歌词。在摇辘轳绞盐水时,随着劳作的节奏,一问一答,一唱一和,唱得格外动听。歌谣唱出了盐工的苦和恨,也像一根银针,拨亮了盐工心头的灯盏,使他们明白了自己苦难生活的根源。 秋季里,一个难忘的夜晚,在一间小小的盐棚里,油灯的红光在秋风里忽闪着。马文瑞面对着几个黑脸汉子坐在棚炕上。那几个受苦的盐工,他们的目光虔诚地注视着这个引导他们前进的人。就在今天晚上,这几位盐工中的觉醒者,将要成为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昔日的受苦汉,将成为有觉悟的革命战士。周围的夜是那样的安静,他们的心情却很不平静。大理河水悄然地唱着一首欢快的歌,那是他们心中的歌。面前没有革命领袖的画像,也没有党旗。画像和旗帜,是在每个人的心中呈现着、飘扬着。当他们在马文瑞的带领下,握紧拳头,举起右手时,他们每个人的眼睛,因激动而湿润了。文瑞从那有力的臂膀上鼓凸着的肌肉,看到了工人阶级坚不可摧的刚毅的灵魂。他就是在这一刻,才真正领悟了党旗上镰刀与斧头结合的分量,也更深刻地理解了开展工农革命运动的深远意义。就这样,在党团组织的秘密发动下,爆发了有组织有领导的盐工斗争。十里盐湾近千名盐工,在一个早晨,突然高举着盐铲、盐耙,包围了三皇峁盐局。盐吏吓得面如土色,仓皇躲进窑里,像乌龟把头缩进了甲壳。愤怒的盐工放火焚烧门窗。在火光浓烟里,平日耀武扬威的盐吏哀乞求饶,满口答应盐工们提出的减税免捐条件,答应尊重盐工的人身尊严。 寒冬腊月,快过春节时,马文瑞又徒步一百多里来到横山的五龙山煤窑,在窑工们中间开展工作。除夕之夜,落了一场大雪。他和窑工们在煤窑的工棚过年。人们在工棚当地上搭起一座火塔。炭火熊熊地燃烧起来,把整个工棚里映照得通红。人们围坐在火塔四周,啃着烧玉米棒子说笑话、唱酸曲。窑工们把这种场合戏称为:“黄连树下吹喇叭,苦中作乐哩。”可不是,这些衣衫破烂、满脸煤黑的窑工,哪个人没有一本血泪斑斑的苦难家史。这些骨瘦如柴的窑工,哪一个不是被地主剥削得债台高筑,无路可走,才铤而走险,来到这五龙山替窑主卖命的。五龙山的矿洞中,不知压埋了多少窑工的尸首;五龙山的旷野里,不知曝弃着多少窑工的白骨。正是在这尸首和白骨上面,贪婪的窑主聚集起了他们的财富,构筑起了他们的家业。就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时刻,马文瑞来到了窑工们中间,像除夕夜燃起火塔子一样,在窑工们的心中点燃着无产阶级反抗的火焰。在他的启示下,以往只知道在矿洞里死受的窑工,懂得了要争取劳保和生存的权利;懂得了应该和农民兄弟团结起来,同地主、资本家斗争;懂得了只有勇敢地起来反抗剥削和压迫,才是他们自己生活的根本出路。那一晚,他和那些热心肠的窑工们整整拉谈了一夜。除夕夜将尽时,火塔子熄灭了,人们心中的革命烈火开始燃烧起来。 那些日子,经过各地党团组织的努力工作,革命的烈火,在陕北工人群众中间逐渐燃烧起来。横山、米脂的煤矿工人闹起来了;榆林兵工厂的工人闹起来了;延长石油矿的工人闹起来了;葭县、吴堡的黄河船工闹起来了;各个县城的手工业工人也闹起来了。工人运动与农民运动开始结合起来。舍生忘死的共产党人在井岳秀的反动军事统治下,高擎着镰刀和斧头的旗帜,打破坚冰,拨开迷雾,艰难地开辟着工农革命的道路。 以上文字已经作者授权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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