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忽培元:《群山》第34章【编者按】厚夫(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延安市文联副主席、延安市作家协会主席、延安大学文学院院长):首先这是一部作者燃烧自己生命激情,而且全身心地仰望革命,有着人生担当的作品。忽培元是我们延安大学文学院毕业的优秀校友,他在这块土地上起耕发苗,展翅飞翔,对中国革命的仰望也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他早期的散文和诗歌可以印证这一点。他在青年时期就是一位有着崇高与诗意追求的人,因此他才能20多年用稳扎稳打的传记方法为陕北籍老革命家马文瑞立传,用鲜活的文字铸就一座历史丰碑。其次,这部文学传记传达出作者的历史功力和文学追求,做到了历史性和文学性的有机结合。作者笔下的人物具有编年体的密实性特点,与此同时,又具有文学的生动性与丰富性,这部传记既真实也好读。第三,这部大体量的作品,立足高远,气势磅礴,传达出作者英雄主义的情怀。这部传记与一般传记最大的不同在于其整体性、系统性,思维能力强,统筹兼顾能力强。作者努力突破一般传记紧紧围绕传主单一推进的结构线索,注重群体形象,特别是高层人物浮雕式刻画。某种意义上,这部《苍生三部曲》具有传记式历史的有效功能。 ——《从个人叙事到国家叙事的成功实践》 原载于2015年6月19日《文艺报》 第34章:前后都是敌人,显然已是很难逃脱了。危难之际,他一咬牙,由一丈来高的土崖上跳了下去
正当中共陕北特委第四次扩大会议召开时,党内出了叛徒。 当时,井岳秀部驻扎米脂县城一个连。该连原先驻葭县木头峪村。这是一个紧靠黄河畔的村子。这个连的司务长名叫董培义,关中道人,自称参加过渭华暴动。他在驻木头峪时,娶一名姓苗的女共青团员为妻。他表现进步,当地党组织就把他发展为共产党员。那时很注重兵运工作,对在敌军内部发展的党员也很重视。董培义得到党组织的信任,掌握了不少党内秘密。 部队移驻米脂县城后,该连有个镶金牙的大个子排长,是风月老手,玩弄女人很有一套。他不知几时,就和董培义的老婆勾搭上了。二人姘居,如胶似漆,无话不讲,结果暴露了董培义的共产党员身分。后来董培义得知排长占了自己的妻子,便吵闹起来,嫖客排长一翻脸,假公济私,将他抓起来拷打审问。董培义哪里招架得住,随即叛变,带着敌人到处抓共产党。此时,陕北特委第四次扩大会议刚刚结束,叛徒董培义带着白军先在米脂县城北关街的中共米脂区委机关,抓走了区委负责人王守义、高庆恩,随后又到镇川堡的党内联络点去抓人。这个联络点设在米脂区委书记崔明道家里,恰巧会后派往南路的王兆卿、毕维周、高禄孝三人也在,结果四人一同被捕。此后,董培义又带领敌人直奔特委另一联络站姜家兴庄抓人,形势十分危急。 姜家兴庄是米脂县城东北三四十里路外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如果走小路,由米脂县城和镇川堡之间的沟里进去,走一段路就到了。 这天亮红晌午,姜家兴庄农民姜纯富戴顶破草帽,光着身子在山地里作务西瓜。他家种的这片西瓜,是在村子的脑畔山上,为的是到米脂、镇川街上卖瓜方便。他正用泥匙给瓜蔓压土,猛然听见远处有人声,抬头一看,对面山湾里灰乎乎来了一队白军。那一哨溜三四十人,个个手里提着枪,一路扬着黄尘小跑而来,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便硬着头皮蹲在地里继续干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不一会儿,队伍到了近前。为首的一个厉声问:老乡,姜家兴庄怎走?”他说:“山下就是。”队伍也不停留, 也不走正路, 沿着通往山下的一道无路但却很隐蔽的山渠往下溜。沟渠里长满了蒿草和柳树,人走在渠中,山下村子里的人根本看不见 姜纯富这才意识到,这些人是来抓“闹红”人的。他慌忙跑上山顶朝山下望,村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队伍已经下到沟底,戏楼前面的地坪上净是端着枪的白军,还有几个急急冲过河沟上的小桥,直朝姜浩兴(外号姜充子)家坡冲上去。他知道姜浩兴和他的兄弟姜浩石都是“闹红”的,他家窑里时常有一搭共事的人,心想这下可要遭殃了。就在这时,姜浩石猛猛地由窑里出来,持枪的人已经冲上畔。他急中生智,忙把手往东邻家那边一指,敌人以为要抓的人在那一家,便端着枪蜂拥进那一家的龙门。有几个还爬上驴圈房顶警戒,有两个守住了龙门。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明方、马文瑞、常学恭三人正在姜浩兴家靠西边的小土窑里整理中共陕北特委第四次扩大会议文件。敌情来得突然,直至敌人到了门外,他们竟毫无觉察。敌人已经进了邻家的院子,三个人还在窑里高声争论问题。窑门大开着。脱了鞋盘腿坐在炕桌前执笔书写的马文瑞突然看见姜浩兴的老母亲慌慌张张跪在门外地上假装扫地,急忙爬到门口压低嗓子朝门里喊:“快!娃娃们不敢吼喊了,白军来了!” 常学恭是本地人,地形熟悉,一听白军来了,二话没说,“嗵”的一声跳下炕就跑。马明方见状,也跟着就跑。马文瑞一看,也要下炕冲出去,刚立起身,见桌上的特委文件散乱丢着,又趴下身,急忙把文件收起来藏入炕圪崂的投灶里盖起来,刚反身跳下炕,就听见外面喊声一片,枪声哗然。他也顾不得犹豫,奋力冲出门去,慌乱之中,扫见村子对面站满了敌人。东邻家院里的敌人也已知上当,端着枪冲了出来,相距仅仅十来步远。前后都是敌人,显然已是很难逃脱了。危难之际,他一咬牙,朝右一折,由一丈来高的土崖上跳下去,就地一滚爬起来,顺着沟道朝东飞跑。后面喊声一片。他感到枪弹在头上、身边和脚下嗖嗖乱窜,便不顾一切地猫着腰,跑得更快。好在沟道里河渠很深,两边又长着许多柳树,多数敌人被阻隔在河沟对面。飞跑中,他觉得呐喊声和枪声渐渐远了。跑出大约二里来远,河沟转了一个急弯子,马文瑞才见马明方跑在前面不远处。他奋力赶上明方,两人并肩跑着。明方较文瑞岁数大,体力明显差些,跑得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把鞋也跑丢了。文瑞正想给他打个招呼,就听见后面的枪声又追上来了。跑动中,他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发现顺沟道前去,是很长一段直路,如继续沿沟跑,必定会被追上。正急着,却见左面不远有个长满梢柴的拐渠。他便紧跑几步,赶上马明方说:“快,进前面那个拐渠!”说着带头朝拐渠里冲去。马明方随后也赶上来,两人顷刻消失在拐渠里面的梢柴林中。那个拐渠很窄,坡也较陡,茂密的蒿草和马茹棵子像一条通道,一直延伸到山梁上面的焉口。熟悉陕北地形的马文瑞一边双手拨开蒿草向上爬,一边想,只要坚持翻过焉口,就可以四通八达。显然,面前的地形对他们很有利。两人拼命揪扯着面前的蒿子灌木,不顾一切地朝上爬。马文瑞终于上到焉口,稍稍放慢手脚,就听后面有人小声喊:“文瑞,文瑞,等一等我。”他停下来一看,是马明方在喊。这里回望,能看见沟道里的情况。他停下来蹲在一棵马茹棵子后面,一边观察敌情,一边等马明方赶上来。 只见敌人追到拐渠口子上,站下来,东张西望,显然是失去了追捕目标。马明方也忙躲在一丛蒿草中,伏下身子喘气。恰在这时,只见那边路上出来几个走路的老乡。为首的一个白军喝问:“看见跑进来几个人吗? 是不是朝沟里跑进去了?” 老乡说: “嗯,朝沟里跑进去了。” 敌人一听,赶忙吼喊着朝大沟道里追去了。 马文瑞望着那几个朝沟渠这边照了几眼的老乡,心中十分感动,多亏群众掩护,不然很难逃脱。 两个人爬上焉口梁安全地带,坐下来休息,就见大沟里扑了空的敌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返回来,朝山渠这边指手画脚地照了一阵儿,也没看出什么线索,便气急败坏地返回姜家兴庄。 敌人端着枪,满村喊叫,惊得鸡飞狗跳,娃娃大哭,女人惊叫。不一会儿就将全村男女老少统统赶到戏台跟前的地坪上训话。敌人显然是把没抓到“共产党头子”的气撒到了老百姓头上。 为首的那个家伙是排长,气势汹汹地说:“哼,你们姜家兴庄人,真是狗胆包天!明知有共匪,为什么不报告?是不是故意窝藏?嗯?你们都哑啦?!穷光蛋共产党给你们些什么好处?你们说!”白军排长说着,从戏台上跳下来,瞪着一双凶狠狠的眼睛,一个一个地瞅着众人。人群里显得有些骚动不安。有谁家娃娃吓得哇地哭了。白军排长突然问道:“谁窝藏共匪?”没有人说话。叛徒董培义走上前去,伏在匪军排长耳朵上说:“是姜秃子兄弟两个。” 白军排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指着人群吼道:“谁是姜秃子,站出来!” 没有人回话。 他又连喊了几遍,仍然没人言声。 这家伙突然就近抓住一个白胡子老汉的领口,问:“你说,哪一个是姜秃子?” 老汉歪着头,不说话,也不理睬他。匪排长抡起胳膊,给了老汉一个耳光。 这时候,只听人群里一个老婆婆说:“你们不要打他,我是姜秃子他妈,你们有什么,跟我说。” 全场上的人,都把吃惊的目光投向这个说话钢邦硬阵儿的白发老婆婆。 “好,你站出来。” 在人们担心的目光下,老婆婆手里拄着拐杖,有力地移动着一双小脚,走出人群,抬头挺胸地站到了敌人面前。 白军排长装了一脸笑容说: “好,你这个老婆婆还懂道理。好汉做事好汉当嘛,你就把你的儿子交出来吧。” “儿孙大了,脚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到哪里去,当妈妈的管不住。” 匪排长一听,气坏了。当胸一拳,就把老婆婆打倒在地,咬牙切齿地下令道:“你这个老共匪婆子,给我捆起来。” 那个刚才在危急情况下,还奋力给马文瑞他们通风报信,救了他们的老婆婆,此刻自己却被敌人五花大绑起来。但她脸上,却是一副平静、坦然的神情,高高地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远处的山峁,仿佛仍在操心着那些“闹红”娃娃们的安危。 此刻,敌人要抓的“共匪分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窝藏“共匪”的姜家兄弟,也早装做进沟割草而翻山跑了。敌人扑了空,就把他们的老母亲捆起来拷打,直打得老婆婆口鼻流血。但是刚强的老人,还是一口咬定: “解不开!”敌人见问不出个名堂,眼看天也快黑了,只好灰溜溜撤走。 以上文字已经作者授权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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