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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忽培元:《群山》第10章


第10章:整个绥师校园,吼骂之声四起,还夹杂着用枪托猛砸课桌、捣破门窗的声音和哭喊惊叫声

榆林城内,警备森严的国民党八十六师师部。平时总喜欢穿长袍马褂、一副大绅士派头的师长井岳秀,一反常态,戎装整齐,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虚胖泛黄的长脸上,一双水肿眼里射着凶残的亮光,加之那唇上浓密棕黄的一抹八字胡,两边骄横地朝上翘着,越发显得杀气腾腾,不可一世。他呆坐了半晌,突然仰脸翻起眼皮,望了一阵天花板,矮胖的身子慢慢离开椅背,双手背抄着,开始在铺着方砖的地上踱来踱去。马靴后跟冷冷敲击地砖的声响,使窑里的气氛显得更加紧张森严。门口立着的双枪卫士大气儿不敢粗喘。井岳秀踱着步子,突然神经质地停了下来,狠狠抓起桌上一封密电,迅速扫视一遍,用力往桌上一按,像唱戏一样,用冷生生的关中腔厉声喝道:“请刘旅长。”卫士迅即把师长指令传出二门去了。井岳秀猛然像发狂一样仰面大笑。笑毕之后,回到太师椅上,安坐养神。周围的一切,复归于死一般的沉寂。这个专横跋扈、心狠手辣的土皇上,十多年前(1914年),带一哨(不足一营)亲兵,奉命由关中开到陕北,就任榆林道镇守使。榆林城距省城西安翻山越岭,千里之遥,可谓穷乡僻壤,蛮荒之地。这位井镇守使,虽是行伍出身,却粗通文墨,颇有心计。在那八方争雄、兵荒马乱之际,他瞅准了榆林这块山高皇帝远、百姓好统治的地方,正是自己理想的发迹之地。于是他一到陕北,便乘各地军阀混战之机,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很快将不足一营的二三百亲兵,扩编为一个师。同时和地方土豪劣绅勾结一气,狼狈为奸。随即又着人在西安送礼走动,终于独揽了陕北二十三县的军政财务大权。县长由他委任,粮款归他征用,各县税务局长也都由他指派。他利用手中兵权,实行残酷的军事统治,横行无忌,为所欲为,成了骑在陕北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土皇上”。

再说井岳秀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一会儿工夫,大高个子旅长刘润民便诚惶诚恐地匆匆赶到。井岳秀不说什么,只随手把一封密电递给他看。刘润民看完电报,偷偷瞟一眼戎装整齐的师座,心中也就猜出几分自己被召来的使命。这个善解人意的刘润民是三原人,跟随井岳秀多年,深知他心狠手毒,又能随机应变。他统治陕北十多年来,无论上面城头变换什么旗子,他都能以不变应万变。这回蒋、汪先后同共产党翻脸,冯玉祥也忸怩一阵儿,终于亮出了反共的面目。井师长又该到露一手的时候了吧。于是他心领神会,却又是模棱两可地说:“井大人,上峰清共密电已到,如何行动,您尽管吩咐。”

井岳秀慢慢由椅子上抬起臃肿的身子,举起右手,从容地摸一摸歇了顶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这次行动,可不那么简单。绥德第四师范,可是陕北共产党的老窝子,弄得不好,恐怕会引火烧身。”说着站起来,又开始背抄着手踱起方步来。刘润民知道,井大人每每遇到棘手事情,总是这般坐卧不安。

“唉,‘国共合作’,合作个狗屁,简直是放虎归山!如今人家成了气候,弄得我们反倒是老虎吃天,无法下爪呀!”

井岳秀自言自语地说着,走到窑掌墙下,自上而下指着地图道:“神木、榆林、葭县、米脂、绥德,横山、安定、清涧、延安,共产党的组织几乎遍布陕北。说得轻松,要我们‘一网打尽’,谈何容易!”


“那——该怎么办呢?”

“我还是一贯的老办法,来他个简单对复杂。一家伙把共产党的老窝子端了算慆咧!免得后患无穷。”

“井大人是说……”

“就是绥德那个省立第四师范,这些年可没让人少操心。那里1924年就建立了SY,不久又建立了CP。当时正值中山先生北上,赤色分子派人到各县开展学生运动,完全操纵了全区的国民党组织,使我们手中只剩下一杆光枪。后来‘五卅’事件发生,四师闻讯响应,罢课长达十余天。不轨分子流窜各县,四处演讲、演戏,煽动学潮,挑动农民抗税,还发动什么反基督教运动。唉,实在闹腾得你不得安宁!你瞅瞅看,全陕北这六所中学,校校有共党组织,高小教员多半是四师毕业的学生。唉,这个绥师,真正是一颗炸弹。这颗赤色炸弹不除,陕北难安呀!”

“嗯,不才明白。井大人尽管吩咐,何时动手?”

“立即行动,限你三天之内,把绥德四师给我解散关闭!”

1927年7月15日上午,北边的“黄云”终于滚滚而来。马文瑞和预科班的同学们正在上课,突然听见教室外面一片混乱。骚乱中有人高喊:“快跑,井岳秀派兵来了!”话音刚落,就听啪啪两声枪响,刘润民已经亲自带兵冲进校园。

正在上课的学生,顿时乱作一团。大家都没有经见过这种阵势,许多人吓得满院乱跑。有人还慌慌张张点火烧书。有几个代课的高年级同学喊道:“大家镇定,大家镇定,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受了惊的人们还是满院乱窜。文瑞赶忙把书籍文具收拾起来,随了几个高年级同学一动不动坐在教室里静观事态发展。他很镇定,虽然暂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有了上次冯家渠村斗争的经验,知道军阀的队伍来了,也不敢把学生怎么样,大不了抓去坐牢。

这时候,就听院子里有人厉声高喊:“全体师生都到操场集合,一个也不许少!”

教室里的人们,互相对视着,默不作声,也没人出去。随即有几个手持长枪的兵士闯进教室,把枪口对着大家高喊:“到操场集合,你们听见了没!不想活咧!”另一个站在门口恶狠狠地喝道,“统统把书带上,排队出门,老子要检查!”大家只得照办。文瑞也带着两本书,随前面的同学来到院子里。

整个绥师校园,吼骂之声四起,不时地还夹杂着用枪托猛砸课桌、捣破门窗的声音和哭喊惊叫声。平日宁静的校园,霎时被搅得乌烟瘴气,仿佛突然遭受了雹雨袭击的一片庄稼地。每一棵庄稼都在淫威中摇晃、呻吟、颤抖。不一会儿,在校的师生全被赶上操场,荷枪实弹的兵士,个个铁青着脸,凶神一般围立四周。林立的枪刺,在光天化日下闪着寒光。

敌人开始挨个检查学生手中的书籍。他们的检查标准很简单,凡发现是红封皮,或是有“革命”、“共和”字样的,均为有“问题”书,统统没收。没收了书的人,被赶到一边,等待发落。操场上很快堆起一大堆书。等待发落的人群也随之增大起来。马文瑞的两本书自然也在劫难逃。

文瑞镇定地站在那里。一个兵士走过来,劈手夺下他的书,随便翻了翻,即恶狠狠地丢到书堆里去了。平时格外爱护书籍的马文瑞一下来了气。他固执地冲上前去由书堆里把书捡回来,气呼呼地质问:“这两本书有什么问题?”

“凡有‘共和'二字的,统统有问题!”

“‘共和’有什么问题?国民革命就是要推翻‘君主’,实现‘共和’……”

“你还敢嘴硬!”文瑞话还没说完,已被那个兵士再次把书夺过去,另一个用枪横着把他推到“等待发落”那一群人中间了。他气愤得不行,又无可奈何,心想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跟随刘润民实施“清党”行动的,还有反动的绥德县长。这家伙狐假虎威,跟在全副武装的刘旅长屁股后面摇唇鼓舌,帮腔助威。他见师生已被强行集合完毕,便装腔作势地扯着杀猪嗓子不无讨好地奉承道:“刘旅长亲临绥德,整饬治安,我们热烈欢迎,下面请刘旅长给大家训话!”

刘润民,这个反动军阀井岳秀的打手,他总是对井的意图心领神会,执行起来也最卖力。他此刻威风凛凛,满脸杀气,右手摸着腰间的手枪,左手伸到衣襟下面,努力挺起干瘪的肚皮,虚张声势地干咳两声讲道:“大家听着,绥德省立第四师范,本为国民政府耗资创办,却被共党分子长期利用,成了培养赤化分子,煽动工农反对政府,破坏友邦关系,扰乱地方治安的罪魁祸首!今天,敲明叫响说吧,刘某就是奉命前来解散你们这个共匪窝子的!”

他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扭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人群,示威似的从这边走到那边,然后接着说:“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学生娃娃,小小年纪不安分读书,尽看这些赤色宣传品,看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还想成龙变虎!革命呀,革命呀,什么革命,纯粹是胡闹,统统是跟上共党分子捣乱!还有什么‘民主’、‘共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统统是赤化分子的异端邪说。常言道:文魁武魁,顶不住半拉子锅盔。我刘某奉劝你们学生娃们一句,不要热心讲什么‘主义’不‘主义’,安分读书学点本事,将来有碗省心饭吃,有什么不好?国家大事、国计民生,叫你们狗逮老鼠瞎操心,那还要我们这些军队和政府干屌哩些!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可不要说我刘某手下不留情些!聪明的赶快收拾行李离校回家!”

他说毕,还十分夸张地伸手拍了拍腰间的手枪。人群仍然沉默不语。

果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刘旅长训完话,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士,先点着了那一堆书籍,随后便极其凶残粗野地把操场上的师生统统赶出校门。

次日,榆林《上郡日报》登出消息:“‘四师'赤化,强制解散”云云。中共绥德地委书记蔡南轩、宣传委员关中哲二人被驱逐。校长常汉三(共产党员)被软禁。敌人对他约法三章:三年不准任教、任职;三年不准离开绥德;必须由三家大商号出面担保方可放人。绥德党团组织处于瘫痪。

值此,国民党八十六师师长井岳秀奉冯玉祥“清党”密令,公然勒令查封榆中、解散绥师之后,反革命白色恐怖降临陕北。不久,中共肤施地委(原延安地委)所在的延安四中也被解散。一时间,各县城镇驻扎的反动军队纷纷出动,四处剿共灭赤,通缉逮捕共产党负责人,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犹如沙暴袭来,霎时昏天黑地。各地党团组织多遭破坏,或处于瘫痪。轰轰烈烈的陕北第一次大革命的高潮过去了,反革命乌云遮天蔽日,白色恐怖笼罩着陕北大地。



附:读者留言摘录

(一)

薛建强:谢谢化民,忽培元的群山很好看,语言也很生动接地气,特别是对西北革命描叙的很详细,使人受益非浅,是一本好书。

风轻云淡:是的,写的非常好,6章都已收藏。

(二)

薛建强:忽培元的三部曲写的很好,语言朴实内容充实,值得一读。通过学习,补习了陕北革命史,了解了马老一生革命历程,历历再现在面前。感谢忽培元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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