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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忽培元:《群山》第25章

【编者按】刘润为(著名文艺理论家,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会长):这三部曲值得赞扬的主要是作者正确的、科学的历史观。从革命一直到改革开放都贯穿了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所以作者能够准确地把握革命、建设和改革这三段历史的本质方面,也正是因为他能够把握这三个历史阶段的本质方面,所以他才能够对传主作出准确的描绘和评价。作者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创作这样的三部曲,我想主要原因有四个。一个是有比较深厚的文学素养。二是共同的文化熏陶。马老和忽培元同志都是陕北人,有着共同的文化土壤,受着共同的文化熏陶。三是更重要的,是他在价值取向、思想感情上,甚至在情绪上,跟马老有着深刻的相同之处,也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四就是熟悉人物及其生活。不熟悉马老也不可能作出这么准确的描述,我可以举一个例子说明问题,大家过去对作品里面关于马老当时的心理描写提出异议,说在革命年代,你怎么能知道当时马老想什么,就是因为他走进了马老的内心,对他有着深刻的理解,才能够准确地把握当马老面临每个重大历史事件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可以说他的心理描写是成功的,因为这个得到了马老本人的认可。马老生前我跟他有过不少的接触,通过读三部曲,我对马老的精神境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认为忽培元的这三部曲最大的价值就是准确地传达了马老及老一辈革命家群体独特的精神境界。其中许多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内心世界非常深邃、非常博大,如果把它概括为最本质的方面,我认为就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敢于担当”。这是核心,其他的一切精神世界的元素都是围绕着这个来展开的。这种深厚的群众观念,这种一切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从群众路线、群众观点来讲,是一个方法论的范畴,又是一个价值论范畴,我认为忽培元的传记把马老及老一辈革命家的这种精神品质写得非常深入透彻。所以我认为忽培元的这部书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更重要的是长久的历史价值。

——《从个人叙事到国家叙事的成功实践》

原载于2015年6月19日《文艺报》

第25章:文瑞吃惊地发现,任志贞眼睛里闪着泪花。他理解她的意思,突然慌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陕北山间的月色格外皎美,特别是天气晴明的冬春季节。当西边的太阳尚未落山时,东边的月亮,已经冒出圆圆的山峁。那时候的月亮,像一片残云,悬在天边,稀薄而透明。月宫里的玉兔环山,隐约若雾霭氤氲,乍有乍无。夜幕降临后,天空立时由淡青变为湛蓝。月亮银白的轮廓格外清晰起来。原本枯黄憔悴、毫无生机的山川河流、草木村舍,全都披上一层银白的轻纱,开始焕发着生命的灵气了。在皎美的月色里,夜的氛围是清静温柔的。青年马文瑞很喜欢在这样的时候,披着月辉在院子里散步。在走动中,又不时地停下来凝望天空远山,似乎能获得一种灵感。脑海中思考着的种种纷繁复杂的问题,都突然变得简明清晰起来。许多工作中的难题,在这时候很容易解开疙瘩,得到明确的答案。这种独自于月色中散步的习惯,一直保持了许多年。然而到了晚年,这种月下散步又成了他回忆往事的最佳氛围。常常是,月色朦胧,往事历历。眼下这一幕,是与女英雄任志贞有关的一些情形。

谢子长离开任家砭后,过了几天,马文瑞告诉任志贞:“杨苏家沟准备办‘冬学’,派你去当教员。校董是杨国栋,他也同意你去。”

任志贞一听,脸上显出兴奋的神色,说:“我……能当了教员?”

“能,怎不能。你读了那么多的进步书籍,又能唱歌,会叫操,还会做群众工作。”

任志贞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马先生,你尽鼓励我哩。”

“再说,工作实践中,也能锻炼人嘛。”

任志贞点头同意了,随即双手抚弄着衣角,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像是有什么心事,却又难以启齿。马文瑞坐在她面前不远的炕棱上。亮红晌午,窑里静悄悄的。院子里有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刚孵出的小鸡在柴草堆下轻轻呼应着觅食。窑里的人,互相几乎听得见呼吸喘息的声音。文瑞开始觉得心中有些慌乱不安。淳朴老实的党县委书记并不懂得这是青年男女单独在一起时很容易出现的情形。对于长年累月在乡间做党的地方群众工作的马文瑞来讲,他同群众接触的一言一行,都恪守着规规矩矩的准则,见了妇女,从不多看一眼。农村中的大多数姑娘和媳妇,也都守着封建老规矩,见了男客人,总是要低眉顺眼。但当他一到任家砭,就发现任志贞在村里的女子中,显得很是与众不同。她不光时常在稠人广众中高声谈笑,还迈着一双大脚时常到他窑里借书,请教问题,显得落落大方,以致使文瑞几乎忘记了她还是个女子,同她在一起谈论问题,或多或少地改变了性格内向的自己在女子面前的拘谨。但是,自从那天老谢提出那件事后,他也觉察任志贞变得有些反常。她很少一个人来他窑里借书,即使来了,也不像以前那样问这问那,举止也显得不那么随便了,有时一开口说话,脸就红了。此刻,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任志贞突然抬起头,涨红着脸说:“杨苏家沟我愿意去,就是……不想离开任家砭……”

文瑞吃惊地发现,她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他理解她的意思了,内心突然慌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生怕自己的神情变化被她觉察,忙说:“你这么大了,还丢不下家?杨苏家沟离得也不远,过些日子,就可以回来看看你的母亲嘛。”

志贞听了,不知怎么,眼泪花突然滚出了眼眶,一副很伤心很委屈的样子,随即转过身,很快用衣袖抹去泪水,背朝着他说:“我服从组织分配。”

文瑞见她做出要走的样子,忙跳下炕说:“你申请入党的事,我同北区区委的同志已经谈过了。他们最近可能要找你谈话。”

任志贞听得,突然转回身,瞪起一双泪水盈盈的丹凤眼,感激而又兴奋地望着马文瑞,很动情地说:“谢谢你,马先生。”

几天之后,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在学校对面马王庙山下的任家湾任家小院志贞家一孔小窑里,举行了转党仪式。县委书记马文瑞参加了北区区委举行的这次小小的仪式。窑掌炕上放着小炕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窑掌墙的木楔子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红、黄两色粉笔画了一面庄严的中国共产党党旗。窑门紧闭着,窗户上蒙了被单。金黄的灯光里,马文瑞看见任志贞年轻而容光焕发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女儿家刚刚梳过的乌黑的头发上,别了一根新发卡,显得很俊俏。加之那新花布夹袄,在灯光里罩着一圈金色的光焰,更显得英气勃勃,光彩耀人。

庄严的时刻来到了。任志贞面对小黑板上的党旗,高举起右拳。那拳头结实而有力,象征着宣誓人的一颗心,向党表示着自己的忠诚。那紧攥的拳头又仿佛是一把铁锤,高举起来,向万恶的旧世界宣战。当千百万这样忠实的拳头聚合起来,那将是多么坚强的一个战斗堡垒;当千百万这样有力的铁拳一齐砸下去,一切恶魔都将粉身碎骨。在这一刻,一个热情纯真的农家女子,成为了一名天不怕地不怕的共产党员。从此,我们的党又增添一名忠诚积极的女党员,我们的革命队伍又增加一名英姿飒爽的女战士!

“……永远忠于人民,誓死不叛党。”

马文瑞一边倾听着她宣誓,一边激动地回忆起自己当初入团时的心情,心想志贞此刻该是多么幸福呀。

入党仪式举行完毕,大家激动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复,围坐在炕桌旁拉话。

文瑞说:“任志贞同志,从此后,你就是光荣的共产党员了。”

任志贞认真地点点头。

文瑞由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炕桌上,慢慢解开来,原来是一本《共产党宣言》。

“《共产党宣言》!”志贞惊喜地念道。

文瑞郑重地双手捧着书,送到志贞面前,说:“这本书,我带在身边好几年了,看了不知多少遍。明天你就要去杨苏家沟工作,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保存好。”

志贞激动地接过书,紧紧贴在胸前,口张了几次,终于说:“我一定操心念这本书。”

马文瑞说:“你这回要去的杨苏家沟,反动势力很猖獗,眼下还没有建立党团组织。你去了,在搞好教学工作的同时,还要注意在村里开展妇女工作,等条件成熟了,可以逐渐培养发展党团员,然后建立党团小组或支部。”

任志贞认真地听着,把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中。此刻,捧着马先生送给自己的《共产党宣言》,心想:从现在起,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属于党。

值得一提的是,任志贞的名字,在此之前叫“任志珍”,也就在这天晚上,她当着县委书记和区委书记说:“在我新的生命开始的时刻,为了表示我对党的笃志坚贞,为了表示我对革命的坚定信念,我决定从此改名为‘志贞’!”在以后的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任志贞用自己的革命实践,证明了自己的誓言,直至面对敌人的枪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然高呼“共产党万岁”。

开完会,几个人走出院子。沉沉静夜里,外面月色正好。山沟里的水气在夜风里凝结成白白的霜花,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大地草木上,使月光显得更加皎洁迷人。马文瑞告别了任志贞,同区委的同志们踏着山湾的羊肠小道朝村里的学校走去。任志贞一直立在院子里目送着他们。此时,这个17岁的山村少女的心情,该是多么不平静呀。月光下,她手里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书,那份党送给她的珍贵礼品。送书的人已经转过山嘴不见了,她仍然凝望着那个路口,脑海里展开了一个有觉悟、有文化的姑娘遐想的翅膀。她感到自己那由于父亲的突然离去,曾一度变得空空荡荡的心里,开始充实起来。她亲眼看到了,敌人的疯狂没有把革命者吓住。任家砭不光有党的区委,还有党的县委。县委书记马文瑞,又是这样的年轻有为、英俊可爱。有时候,她见他碰到村里的婆姨女子,还没说话,脸倒先红了,腼腆规矩得像个大姑娘。更多的时候,又见他面对学生和那些念冬学的贫雇农,面对各区前来参加会议的人,他又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他旁征博引,谈笑风生,循循善诱地讲出许多深刻而又朴素的道理,稳练得像个40多岁的人,令人信服。细心的姑娘早已注意到了,这个“马先生”还是一个生活上十分喜爱整洁的人。他身上的衣服,无论新旧,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坐立行走,他也总是挺直腰板,一举一动都显出庄重自律的神情。开始她感到他有些过于严肃,熟悉了又觉得他性情很温和。她喜欢到他窑里借书求教,觉得每次见到他,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后来这种情形发生了变化。渐渐地,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见到他开始有些紧张,有些慌乱。可是几天不见,又很想见他。于是在静夜中,她常常独自登上马王庙山,站在庙前那棵老榆树下朝学校那边张望。她每次都看见他窑里的灯光亮着,很希望他能走出窑门到院子里来散步,却又怕被他看见。在这种矛盾心情下,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这种情形使她很苦恼,黑夜里常常失眠。性情开朗的女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村里人许多日子听不到她的歌声了。情窦初萌的姑娘,她还不大懂得这是初恋在折磨着自己,更没有勇气向自己倾心的人倾诉衷肠。此刻她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任家砭,今后将一天又一天见不上他,听不到他拉话的声音,看不见他在学校院子里散步……姑娘想得伤心起来,不知几时,冰凉冰凉的泪水,像小虫子一样由脸颊上慢慢爬下来。

“海棠——”是母亲呼唤着她的小名。

她急忙抹去泪水,转身走回院中。

“天不早了,你还不睡?”

“妈,往后再不要叫人小名。”

“那,叫什么?”

“叫任志贞嘛。”

母亲亲昵地看着女儿,心疼地说:“噢,就叫你任志贞。”

母女俩这才手拉着手,朝窑里走去。身后是月色皎洁的静静的夜。静夜中将孕育一个姑娘家美丽羞涩而又令人烦恼不安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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