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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派最优秀女弟子言慧珠小传

       

                                     万伯翱

   言慧珠1919年生于京师,祖上为蒙族,家庭富足,祖上官至军机大臣,道光帝曾加封号为“文清”,是20世纪中叶的一位十分有天赋和造诣的京、昆剧表演艺术家,曾被公认为戏剧美的创造者。她一生酷爱表演艺术,只要有戏演,再苦再累再委屈也在所不惜。许多人赞扬她学戏的良苦用心,四处拜师求教学艺,看前辈演戏总是随时记录,用心揣摩。平日不间断地苦练深思,还旁涉绘画、文学等丰富自己的舞台艺术……她不仅一招一式不时大胆创新,还能成功改编整本的大戏如《梁祝》、《春香传》(朝鲜原著)、《木兰从军》等等。她写的关于孟小冬、言菊朋、梅兰芳诸位戏剧大家的文章,都显示了她独到的艺术智慧、文学修养和感悟的独到、深厚和缜密。这一切使言彗珠内秀外慧浑成一体自然的美。这就是她能在菊坛众多坤伶争艺斗艳中脱颖而出,成为其中冉冉升起的明星之原因。那时她曾被广大观众和媒体评为()剧皇后,绝非偶然。但她那坎坷,孤艳,淒涼的短暂传奇的戏曲人生,至今仍然令世人为之而感叹。

身世如此显赫的言慧珠从小接受的是正规学堂教育,就读北京名校春明女中。自幼聪慧灵利能歌擅舞,家庭条件十分富足,娇生惯养出恣情任性的个性来。因年幼就受父亲熏陶而酷爱京戏;看戏时,还学着老戏迷的样子妙处总高声喝彩,并起劲带头鼓掌,其状俨然一位“捧角儿”的京城老少爷们。面对小报上在“剧场言二小姐如痴如狂”、“小姐狂捧男角”等花边新闻,她仍是我行我素不屑一顾。她边上学,边学戏,12岁开始跟梨园界“通天教主”王(瑶卿)派传人程玉菁学程派大青衣,又从朱桂芳、阎岚秋习武旦,并以小票友客串粉墨登台。言菊朋深怕女儿如此学戏为伶有辱家风,一直从中阻挠。17岁那年,如出水芙蓉的言慧珠羽翼丰满,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照人了。竟敢抗父命毅然要辍学下海唱戏。眼见女儿对戏成天如痴如醉,老言自知拗不过娇女,只好改变初衷,不得不允她弃学从艺。当时刚露尖尖小叶头的少女慧珠十分崇拜程砚秋先生的表演艺术,竟放弃自身先天的好嗓子好身段不用,一味地憋着嗓子学那低沉幽咽如丝的程腔低音。可学了一时,像是颇像了,但嗓子却越憋越粗,越来越不能运用自如了。言菊朋见状微微一笑很耐心地开导爱女,指出这样学程派一辈子也学不出名堂,同时向她详细分析了自陈德霖、王瑶卿到梅、尚、程、荀等各大流派的渊源和特色。再说明梅、程二位所以能继王瑶卿之后自成两大京剧流派,关健在于他们能够充分运用自己的天赋条件,而不是照葫芦画瓢一味地模仿。程先生天生的嗓子差,为了弥补其先天不足,他就接受了王瑶卿先生的指导、帮助,再加上自己刻苦钻研,最后创造出了适合自己嗓子的特色唱腔,并不断地加以丰富发展,终自成一家流派。梅兰芳先生天生嗓子扮相好,他创造的又是另一种梅派特色,因为天赋各有不同,所以走的路子也就不同。其父的一片苦心开导和言传,使聪慧的慧珠顿开茅塞,让她意识到:“我的嗓音,显然比较清亮悦耳,根据父亲所讲授的道理,就应该宗梅,而不应该宗程。否则,唱腔和表演就很难得到应有的发展。”言慧珠从此由宗程转而宗梅,并凭着自己独有的甜美嗓音,光彩照人俊秀的舞台扮相,少时初登舞台,叫座居然胜过了许多科班出身的演员。

193972320岁花样年华的的言慧珠随言家班春元社到上海正式登台演出,以一出唱念做打并重的刀马旦武戏《扈家庄》征服了台下的观众,自始至终叫好声不绝于耳。1940310日,言慧珠随父赴当时的京剧重地天津演出,在中国大戏院与一代名净金少山合演《霸王别姬》。其表演纯以梅派艺术为规范;她那扮相美艳明丽,嗓音清亮圆润,唱腔舒展大方,字音清晰,而且文武兼长,她把处于战乱频仍、戎马倥偬之际的虞姬,演得既显神态雅典华丽,但又不失一路风尘和悲壮之色。通过声腔与表演生动地将戏里人物的思想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至洽到好处。言慧珠这次初闯津门献艺,犹若一颗熠熠闪光的明星,从海河之滨腾跃冉冉升起,一时轰动京津剧坛。

  19407月,好强争胜的言慧珠自己正式组班挂头牌,叫座率已胜出令尊大人言菊朋了。这让不时父女双出《打渔杀家》《三娘教子》等戏的言派创始人言菊朋也只得惆怅而回,觉得丢了颜面。她不断转战北平、天津舞台。此时梅兰芳蛰居香港,言就大胆聘用了北平梅兰芳班底的贯大元、程继先、萧长华、刘连荣、朱桂芳等著名主创演员,所演的多为梅派代表剧目,如《西施》、《洛神》、《太真外传》、《宇宙锋》、《霸王别姬》及时装新戏《邓霞姑》与新编历史故事剧《木兰从军》等,深受平津观众欢迎和赞扬。

言慧珠自幼聪慧绝顶多才多艺,她的反串言派老生也称一绝。《贺后骂殿》既能前演贺后,也能后演须生赵光义;唱腔繁重的老生戏《让徐州》、《卧龙吊孝》等唱来也颇受戏迷欢迎赞许,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像《戏迷小姐》、《戏迷家庭》、《打面缸》等现代幽默戏的九腔十八调也能信手拈来。言慧珠与另一上海荀派名旦童芷苓一样,也不断涉足话剧、电影,慧珠主演的《万古流芳》、《杨贵妃》等都曾吸引了大批粉丝。经历一段多门艺术的演艺实践以成名成家,言慧珠并没有停止对京剧艺术的更高造诣追求,决定正式拜师梅兰芳再悉心求艺以臻技艺的炉火纯青。而当时梨园界男旦名家艺人一般很少愿意收女弟子,以免遭男女之间绯闻之累。言慧珠为入梅门,真可谓煞费苦心了。她先是结识了梅府依重的许姬传,博得他的好感。因为要梅兰芳亲授说戏,如无梅家子女在侧,日子一久难免生出许多的闲言碎语。言慧珠便仿效名家先辈孟小冬拜余叔岩学艺期间,总是由余氏二位小姐伴学左右的先例,通过讲故事等办法,哄得梅兰芳千金梅葆玥成天围着“言姐姐”转。经过这许多的努力,她终于如愿以偿。1942年,在上海马思南路87号梅宅,言慧珠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正式拜梅兰芳为师,并在日后成为梅门最出色的女弟子。

1945年中国人民艰难的八年抗战胜利后,梅兰芳剃须复出登台唱戏。为学艺,不管演多少场,言慧珠绝对是风雨无阻,场场必到。而她只看梅的大轴戏,要等梅兰芳的戏开场前几分钟,才缓缓入场。她唯恐全场观众不知道“慧珠来也——”,扬头挺胸,高跟鞋响着咔咔的有节奏节拍,落坐之后,再抻着脖子用眼睛向四周扫描一遍,有熟人就扬手示意一番,接着不慌不忙打开金色小坤包,拿出小镜子再扑粉抹红,旁若无人,不卑不亢,直到梅兰芳出场,她一下子变了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表演的每个细节;还不时用笔细心心记录着,情到深处甚至不顾场内众目睽睽,如痴如醉地跟着老师的表演一起比划小声低语吟唱着。言慧珠如此执著专注的学艺精神,加上她又在学习梅派艺术的基础上,融会学习中西(戏曲、话剧、电影等多门类现代表演艺术),自己独创一格;再加上她优美的身段和先天的甜亮嗓音和独有的现代艺术气质,可以说,言慧珠使得那一时期的京剧旦角形象的唱念做打更为时尚化了。

好学不倦,在梅大师面前每每执弟子礼甚恭,随侍师侧,又显出中国传统梨园师徒笃情,言慧珠如此数年如一日,梅兰芳面对弟子对自己艺术的执著追求,终深获梅氏夫妇和全家赞赏和偏爱,而倾囊相授。梅兰芳还让自己的班底陪她唱戏,使言慧珠的技艺更上一层楼,终于成为其天南地北众多男女弟子中得天独厚的梅派传人。梅派专家学者许姬传也认为:梅门弟子中,言慧珠是刻苦钻研、造诣较高的一位。她是得到梅剧团的乐师、演员的指导和梅兰芳先生亲自指点而成为优秀演员的;“ 她嗓音宽亮,扮相华丽,身材适度,很快就嬴得了观众的赞扬,成为梅派女演员中的佼佼者”。

1949527,上海迎来了庆祝解放震天的锣鼓鞭炮声,在欢迎我解放大军的群众中,出身于名门望族,从小满脑子里只知道爱美、爱戏、学戏,日后成个名角儿、多挣些钱的言慧珠,也随大流收起了旗袍高跟鞋穿着俭朴的蓝色衣裤,白衣领翻到外面,扎起了两条小辫子,打扮得如同女学生一般,兴冲冲地赶到了南京路,跟着大家一起扭起了秧歌,唱起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虽说不懂政治,但她是由衷地欢迎人民当家作主新时代的到来。但不幸的是,在新中国成长的风风雨雨中,言慧珠的刚烈个性和强悍的个人主义作风,逐渐显露出她是与那个强调政治和阶级斗争的新时代的要求格格不入的。为此,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了沉痛甚至于血的生命代价。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以后,上海文艺界发起了捐献飞机大炮的义演活动。《上海京剧改进协会》举办了三场规模盛大的义演,言慧珠也义不容辞兴致勃勃地参加了这场爱国义演。其中一出《八蜡庙》是全部由女演员反串男生演出,可谓异彩纷呈,美不胜收。剧中三个主角分别由坤旦言慧珠、白玉艳、李玉茹三位名角扮演。李玉茹扮演的是武花脸费德恭,勾紫脸,穿紫箭衣,挂上开口扎,足蹬那么高的厚底靴手耍大刀,与她原先斯文的旦角行当来了个大反差。白玉艳以她的武旦反串此戏中武生黄天霸,其演技也是功力不凡。言慧珠则反串戏中的大花脸诸彪,文武老生的行当中耍髯口等技巧丝毫不逊须眉,特别是舞台上三人三见面的开打,观众席上一下子“炸开了锅”喝彩声震天动地。另外其他男生角色也均由名坤旦董明艳、赵晓岚、陈正薇等女旦反串饰演。这台戏武功十分吃重,别出心裁,卓有特色,征服了观众。可惜像这样功夫吃重的反串大戏,如今二十一世纪的戏剧舞台上已无人能真正全本不换人地拿得出手此戏了,不言而喻国粹艺术已走下坡路了。

早在建国之初的19505月,人民政府(文化部)就大刀阔斧地开始了以“改戏、改人、改制” 为中心的全面戏曲改革工作。195135日,时任上海市文化局戏曲改进处处长的就是一代京剧大师周信芳,出任华东戏曲研究院实验京剧团团长的国营京剧团成立了。面对戏曲界刮起的剧团所有制变革的急旋风,好强好胜的言慧珠依然逆潮而动,自己挑大梁,她在上海再组“言慧珠剧团”。 195310月中旬,言慧珠作为私营剧团班主,积极响应党组织和政府号召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第三届赴朝慰问文艺工作团,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进行了两个多月的慰问演出活动。期间,言慧珠在敌后的平壤观摩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立古典艺术剧团演出的歌舞剧《春香传》。剧情颇似我国京剧之《玉堂春》,言慧珠被这类似苏三之春香的爱情故亊深深打动,又燃起了她的再创作欲望。19541月从朝鲜回国到上海后,她竟能集编、导、演于一身,把朝鲜大型歌舞剧《春香传》和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分别移植到京剧舞台上。她带着这些新编剧目到北京巡回演出,竟然取得了空前的轰动效应,可谓名利双收,单她一个人的收入就有好几万。这样巨额收入,对建国初的国人来说可谓天文数字,后来慧珠回上海就一下子用了八千元购置了自己的华园别墅,这个时期当是她一生最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期,也是一个艺术和生活上的双丰收,可惜好景不长。

虽然言慧珠也不时试图跟上新时代的步伐,但是她还是承受不了让她伤筋动骨的剧团所有制变更,强调催旧立新时代剧团所有制改造势在必行。让她放弃其苦心经营并取得硕果的私家班底,并入国营剧团,任性的她很不理解,是百思而不得其解,也就颇不情愿。她那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极端执著的作风,总是让领导 “不放心”,在刚刚成立的新型国营剧团里她总是鹤立鸡群“我说了算”的风格使她十分孤立,终导至她心血所成的《春香传》因得不到诚心合作,不得不停演的尴尬窘境。做贯了班主没有失败过,总是发号施令的言慧珠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和窝囊,再加上理想中的婚恋又不顺;于 1955年元旦不久,她在哭喊后以泪洗面中选择了服用大量安眠药以死表达自己的哀怨,震动了京师上下。经医生全力抢救获生之后,在京休养期间,有不止一位“关爱”者乘虚而入,来到“睡美人”床旁,这位美俊的天才演员此时多么需要理解和关心呵护啊,急待情感抚慰伤痛的言彗珠,又在这医院的不停人来人往中传出种种桃色新闻,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不得已又经文化部出面疏通,言慧珠只得调离北京返回故里参加了上海京剧院。在上海当然也不会有平静的日子,也很难再现她的艺术辉煌。

  当时的上海京剧院,已经有李玉茹、童芷苓两位头牌旦角儿当家了,现在又加上言慧珠,形成了“三足鼎立”(竞争)的局面。如此剧团编制,言慧珠的演出机会自然不会很多;从1956年5月到1957年5月,一年只演了13场戏。本来就性情孤傲且一点“戏亏”都不吃的言慧珠,顿生“进了京剧院,戏都唱不成”的不断牢骚满腹中。加之她对谁都不愿拍马迎合,自然上下就结下不少冤家对头。仅一年时间,言慧珠在上海京剧院也呆不下去了。19575月,开始了整风反右的“大鸣大放”了。组织上又出面言慧珠被调到上海戏曲学校任副校长,这一来,培养学生、研究机构嘛,登台公演机会就越发少了。恰逢其时,中共上海市委举行宣传工作会议,言慧珠在会上不断发言,并毫无顾忌地指出在戏曲工作领导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同时借机大呼“我要演戏” “让我演戏”。不久反右 运动开始了,言慧珠的心声成了“发泄对党不满情绪”、“猖狂向党进攻”,因此 受到了严励批判。她不知不觉陷入困境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何去何从。老朋友许寅在上海市文化局局长徐平羽的暗示下,去做言慧珠的思想工作。为了让从来不知反省和自我批评的慧珠拿出一份像样的自我检讨,许当面气愤地批评她说:你不做检讨,戴上了右派帽子,你自己怎么过暂且不说,你的小清卿怎么办?(言清卿,是言慧珠在1955年秋36岁时生下的唯一儿子)老许这番话一语中的,切中言慧珠的要害,言慧珠顿时泪如雨下……后来言慧珠在文艺界群众大会上做了深刻地检讨和反省,主持会议的徐平羽(后调入文化部任副部长)借势说道:“言慧珠同志的检查很深刻嘛,态度也很好,戴不上右派分子的帽子——。”言是在周恩来总理与当时上海市文化局局长徐平羽的双重用心保护下,花了整整3个月,让她作了“极为认真的深刻检讨”,最终过关,没有被戴上右派的帽子。会后徐平羽感慨地对知心同志说了这样的话:“戴上帽子很容易,可就毁了一个人才,再要培养一个像言慧珠这样的演员谈何容易呀。所以,今天我竭力主张不给她戴帽子。何况她的检查确实写得很好。看来,她的文采也不错嘛。”应该说当时从中央到地方文化部门的领导对言慧珠是感到头痛的,即爱惜她的出众才艺,又怕她风风火火无所顾忌的个人主义作风,不知什么时候会惹出什么祸来,每有重大演出或出国访问演出活动,都要通过各种方式找她做思想工作,千叮咛万嘱咐。但还是无法掌控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1958126,言慧珠抵北京,在准备赴西欧演出剧目的三个月期间,就住在恩师梅兰芳护国寺1号家中。她抓住这次来京难得的机会,于准备出国剧目的同时,在梅兰芳的指导下坚持每晚说戏,排戏,刻苦学习梅派艺术。此时言慧珠步入了她艺术生涯的黄金岁月。她结合自己喜爱昆曲、擅演武戏的长处,把《木兰从军》、《天女散花》、《嫦娥奔月》、《贵妃醉酒》、《西施》、《洛神》等戏都一出一出地进行了提炼加工,创造性地继承发展了梅派,开拓梅派表演领域。她演的《贵妃醉酒》突破了“贵而不醉”或“醉而不贵”的通例,创造了“贵而欲醉、醉而犹贵”的意境,具有独特的艺术感染魅力。她改编演出的《木兰从军》以甜美脆亮的嗓音、优美无比的身段、扎实难学的武功令行内人钦服;她为《龙凤呈祥》中孙尚香创造了独特水袖动作、为《太真外传》中杨贵妃大胆设计了在一张转动圆桌上载歌载舞的“舞盘”,每当演出时都能博得满堂喝彩声。她多次与高派名武生高盛麟合作的《霸王别姬》,被誉为是继梅、杨二位大师之后的此剧最好经典,完全再现了梅、杨的神韵和风格。但这些成就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在戏曲舞台的氍毹上,总是不断磕磕绊绊,危机总潜伏着——。

虽然言慧珠会经常做出一些令各级甚至是中央领导头痛的事情来(如在港演出毫不顾忌地会见各种海外客人等),但她仍然受到了中央领导的礼遇,爱好京剧的彭真、李先念、王震、宋任穷等不断看她的戏和接见过她。19632月中旬,马彦祥接俞振飞长途电话,说他和言慧珠二人拟来京与中国京剧院合作演出(实为借中国京剧院的演出班底)。马彦祥随即请示文化部主管副部长徐平羽同意,中国京剧院也表示欢迎。俞、言得到马答复后,遂于3月初来京,与中国京剧院合作演出十余场,周恩来总理还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兴致勃勃地观看和再次审查了他们的演出。4月上旬,周恩来总理特邀从上海请来的俞振飞、言慧珠、让马彦祥陪同赴中南海西华厅总理家谈话。当谈到近一时期舞台上的演出剧目经常受到毛主席批评和舆论指摘时,周总理深有所感地说: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他们的戏剧总是以反映当代的生活为主,古典戏总是少数;只有中国舞台上演的,大量的是表现古代生活的传统戏,而表现现代生活的戏却很少。我们有那么多的丰富的戏曲遗产,当然是好事,但是,其中经过推陈出新,真正能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优秀剧目,为数总是有限的。接着总理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说,能不能把传统剧目(主要是指京剧)排排队,从中选择那些内容比较好,而又能保留各种唱腔和生、旦、净、丑等各行当的表演技术艺术的剧目,再在全国范围内约请几十位懂行的剧作者,每人负责整理改编一两个剧本,一年之内争取整理完毕。总理说,以后再编戏,就要求用新的观点编写新的历史剧,给人民灌输正确的历史知识。总理谈了他的设想以后,把目光深切地投向俞振飞、言慧珠问道:“这个计划行不行?”快人快语的言慧珠抢先表示:“行!”

言慧珠听了周总理一席话,决心要为戏改做点事情,根据她在朝鲜前线亲身经历和见闻又参阅了有关资料,为此特意编排了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现代戏《松骨峰》。谁知已经插手文艺界的江青得知后,放出尖刻的话来:“叫言慧珠别演啦!好好闭门思过吧,休想到我这里沾边啦!”一句话,让言慧珠再也没有机会登台,塑造新的舞台形象了。自1964年夏,江青插手第一届全国京剧现代戏会演开始,她再也无戏可演,从此她不得不淡出她儿时就无比热爱的舞台。这对于爱戏如命的言慧珠来说,可谓是重重的一击,在她眼前是一片无望的黑暗,她不甘心自己的艺术生命之花就此枯竭而亡,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待她的将是更加凶残无比的索命的一场史无前列的文化大浩劫来临了——。

1957年,言慧珠又并非情愿地由上海京剧院调至由俞振飞担任校长的上海戏曲学校,被上海市委、市政府任命为副校长。而这次塞翁失马却为她带来了在艺术上创造新辉煌的机遇,也给她的生活带来难得的近九年的安定平静。这也正是得益于她的同仁也是最后的一任丈夫俞振飞二人性格互补,及舞台艺术上的珠联璧合。对于这段令人诧异的婚姻,言慧珠是有着自己的独自想法的。一方面,她想得到一个博学多才的男人至晚年伴侣,这是她多年的追求和愿望;另一方面,她似乎也有借重俞振飞崇高的艺术地位,提升自己的艺术水准与声誉的意愿。俞振飞丧偶之后,直率的言慧珠就开始穷追不舍。言慧珠嫁我,是为了要我陪她唱戏这是俞振飞在言慧珠身后对言的评说。他说他同言慧珠发生感情的起源,是在1958年访西欧回程的软卧车厢里,跨国长途旅程,他与言慧珠被安排于一室同为卧铺下层,而对方是一位敢作敢为的现代女性,这对他、她天赐良机,有了谈情说爱的时间和空间。言副校长在戏校,总嫌演出机会太少,且又没有合适的琴师。苦闷中的言慧珠想改唱昆曲,并且效仿梅兰芳程砚秋两位大师的故事,借重这位“小生王子”俞振飞为自己配演小生,力图以此扭转当时自己的不利局面。俞认为,言慧珠对他比较主动是出于艺术上需要的原因,当然他也中意她的才艺,年轻和美貌。

1960年经上海市委批准,41岁的言慧珠和年近60岁的愈振飞在热热闹闹中喜结秦晋之好。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俞振飞与言慧珠首当其冲受到凶猛冲击。面对“触及灵魂”的大批判,夫妻二人身上都被贴满了大字报,在造反派面前只得低头认“罪”,常常在戏校院子里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另外他俩还被派罚清扫厕所和打扫学校卫生。因俞振飞平素为人较为和蔼,遇事遇人常常能随遇而安,不时有同情者悄悄帮住他。而言慧珠的遭遇就完全不同了,她平时锋芒毕露,本来对她有好感的就没几个。如今,原本光彩夺目、艳丽四射的她落魄到劳动改造的地步,怎不令嫉妒者泄恨?得罪人趁机报复,少数者更是落井下石了。只要见她直直腰,稍息喘气片刻,就会引来大声责骂,更有甚者强按下其高贵的头。夫妻性格不同,竟能生出截然如此相反的境遇来,令人唏嘘。更雪上加霜的是,造反派先后数次对她花了一生心血的“华园”进行了毁灭性的抄家。他们把言慧珠一生唱戏积蓄和祖传下的各种钻戒(约几十枚)、翡翠、美钞、金条(有十八斤)、存折(六万元)统统悉数抄检出来,搜刮之细甚至连灯管、天花板花园的地下室和花盆、花丛中都捅破挑穿。绝不放过一草一木,这也可谓是“明火执仗,趁火打劫”了,但这些还都不足以让一个人为此而轻生丧命。

独子言清卿在《粉墨人生妆泪尽》一书中,有相当的篇幅谈到母亲言慧珠和好爸俞振飞的爱恨恩怨。对此外人固且可存而不论,但是有一点是无法抹去和为俞老开脱的:在“文革”暴力残酷迫害下,作为丈夫的俞振飞如果能够与自己的妻子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真诚地给以开导,鼓励,哪怕是少许的安慰,温暖,那么言慧珠的结局就很可能不会是这个悲惨结局。如果愈老伸出援手,言、俞二人的性格一张一驰可能会熬过“文革炼狱”互补到白头谐老,而文革这场暴风雨却使他们的反差性格各自澎涨,充分暴露无遗。更可悲的是言慧珠自尽前曾偕子跪在她丈夫面前苦苦哀求“托孤”, 想最后借此获得一些丈夫真诚的慰藉。 然而此悲壮之举并未引起早已不屑她平日里一天到晚死去活来的丈夫俞振飞的在意,面对来势汹汹的“文革”, 外强中干实际上对抵御政治风暴十分脆弱的慧珠颇有“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的冷漠无情感触。面对丈夫如此冷峻面孔,言慧珠再也没有求生的任何欲望,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有了!最终,一条唱《天女散花》时使用过的白绫在她的卫生间里结束了这个只有47岁美艳绝伦的名伶坎坷而又多姿的一生。可怜言慧珠被造反派逼死后还要背负着“自绝于人民”的恶名,以至于其骨灰都无人去主动认领,那真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令人人自危,个个冷酷无情的年代啊!

粉碎 “四人帮”后八十年代初,为言慧珠举行平反追悼大会时,已八十高龄的许姬传出席了追悼平反大会并亲笔撰写了一副挽联,广为国内外报刊所转载:“惊变埋玉,洛水神悲生死恨;还巢失凤,游园遥想牡丹亭”。2009年我应邀和中国戏协主席尚长荣、老戏迷北京市老领导张百发等一起参加河北省霸州市举办的戏剧节,在一代文武奇才李少春的故里的李少春纪念馆里,看到一张50年代的众名伶合影,一眼扫过,只见上面包括梅兰芳和程砚秋在內的云云众星中,所有男士圴着中山装,所有女士则一式的列宁服,而只有言慧珠好似海外来人,很不入时地穿着貂皮大衣,烫着上海式大波浪卷发,坐在边上,显得那么高傲,却又是那么另类地孤芳自赏!是啊,在那个非常革命和强调大众化的年代,她生活在一个几乎没人理解她的个人世界里;她面对着的是张张冷冰冰的革命左派面孔,她一次又一次被迫离开了她所付出无数的心血和汗水的舞台;她成了无水之鱼,无土之花,没有了戏她就没有了生命。她的艺术世界,她曾盛开的国色天姿的国粹艺术之花过早枯萎了。在无情的阶级斗争年代,她失去了在家庭都不能获得理解同情和关爱的最后希望,只能以死抗争,悲愤地结束了她47年短暂的演艺人生!我站立在这张对我突显言慧珠的合影照前,望着这位说不尽苦和甜的绝代坤伶,她那“贵而欲醉、醉而犹贵” 边歌边舞的贵妃倩影再次浮现眼前,久久不能散去。转眼间言慧珠已经逝世45周年了,我以为,回顾评价言慧珠命运多舛的艺术人生,正如古人所示:“不以眚而掩其大德”吧!

慧珠前辈,改革开放以来戏剧百花园已呈现百花齐放,您也早已平反昭雪,您可以安于九泉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00冬完稿二0一一夏修改定稿

于京师苹花书屋青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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