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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前无古人,后唤来者


司马迁传记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 2012年10月 中国 韩城 《史记》前无古人,后唤来者 王幅明 论文摘要:司马迁是中国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开山人,其传世之作《史记》,既是中国纪传体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奠基之作

司马迁传记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

201210  中国   韩城

《史记》前无古人,后唤来者


                                         王幅明

论文摘要:司马迁是中国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开山人,其传世之作《史记》,既是中国纪传体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奠基之作,又是其巅峰之作。两千多年来,对中国史学及传记文学传统的形成和发展,对中国主流思想史,郡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要想深入了解《史记》,进入《史记》的堂奥,有两篇司马迁的文章不可不读,一篇是《史记》最后一卷《太史公自序》,另一篇是收入《汉书·司马迁传》中的《报任少卿书》。   《太史公自序》,既是《史记》全书的导读,又是太史公司马迁的传记,与其他六十九列传统一。《报任少卿书》成为司马迁后续传记的重要内容,回答了《太史公自序》里没有说清的问题,使司马迁的形象更加血肉丰满。有助于我们更深地理解《史记》的立意。

司马迁撰《史记》,既有超越前人的雄心大态,又有明确的历史哲学观作指导:“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其中,“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即探究天人关系、通晓古今变化的主旨。它集中地反映了司马迁历史哲学思想的精髓。所谓“一家之言”,是指它的独创性,明显区别于同类著作,有突出的个性化特色。

我们首先应该继承的是《史记》客观的“实录精神”。其次要继承的是史家或传记作家的历史使命感。超越是困难的。它需要时代和环境的因素,同样需要杰出的个人因素。

一、开山与巅峰之作

司马迁是中国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开山人,其传世之作《史记》,既是中国纪传体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奠基之作,又是其巅峰之作。两千多年来,对中国史学及传记文学传统的形成和发展,对中国主流思想史,郡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无人能出其右者。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之,司马迁成为中国古代当之无傀的伟大历史家、文学家、思想家。自汉代始,历代名人对司马迁及《史记》,一直赞语不绝。

汉代研究《史记》的名家当推扬雄和班固。扬雄在《法言》一书中写道:太史迁,曰实录子长多爱,爱奇也。班固是汉代系统评论司马迁的第一人。《汉书》中有《司马迁传》。班固在赞语中说:自刘向、杨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状况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他们二人都赞服司马迁的实录精神。

唐代研究《史记》成就最大者当推韩愈、柳宗元。韩、柳肯定了《史记》一书的文学价值,奠定了司马迁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韩愈十分推崇司马迁的文学才华。他说:汉朝人莫不能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杨雄之为最。他认为司马迁作品的风格是雄深雅健。《史记》成为韩愈作文的样本。柳宗元认为《史记》文章写得朴素凝炼、简洁利落,无枝蔓之疾;浑然天;或龙腾虎跃,千军万马。司马迁世家龙门,念神禹立大功;西使巴蜀,跨剑阁之鸟道;彷徨齐鲁,睹天子之遗风。所以,天地之间,万物之变,可惊可愕,可以娱心,使人忧,使人悲者,子长尽取为文章,因而子长的文章变化无穷。南宋史学家郑樵认为:诸子百家,空言著书,成、滴水不漏,增一字不容;遣词造句,煞费苦心,减一字不能。

宋人赞司马迁,其著名者为马存赞司马迁的壮游和郑樵赞司马迁的五体结构。 马存认为司马迁平生喜游,足迹不肯一日休。司马迁壮游不是一般的旅游,而是尽天下大观以助吾气,然后吐而为书。所以他的文章或为狂澜惊涛,奔放浩荡;或为洞庭之波,深沉含蓄;或春妆如浓,靡蔓绰约历代实迹,无所纪系。而司马迁父子世司典籍,工于制作,上自黄帝,下迄秦汉,勒成一书,分为五体:本纪纪年,世家传代,表以正历,书以类事,传以蓍人。使百代而下,史家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易其书。六经之后,惟有此书。可见郑樵对《史记》评价之高。

明代李贽主张著史要发自“童心”,他解释所谓“童心者,真心也”。他认为只有用“童心”著史才能真正做到不朽。他推崇司马迁,是因司马迁写史完全出于真心。李贽认为《史记》是司马迁“兴于有感而志不容已”,“情有所激而词不容缓”的作品。他对班彪、班固父子以正统史观非议司马迁,不以为然,认为班氏父子所讥者“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等,正是司马迁不朽之处。《史记》所以能取得后人“终不可追”的伟大成就,正在于直道“吾心之言”,不掺虚情假意,“为一人之独见”,而不是专“以圣人是非为是非”。他赞赏《史记》“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一。提出了“劝善惩恶,正言直笔”的著史原则。

明清之际,金圣叹把《史记》作为六才子书之一,评论《史记》序赞九十多篇。他在评《水浒传》、《西厢记》中多次赞扬司马迁,发表了不少真知灼见。他说:隐忍以就功名,为史公一生之心。在评《屈原贾生列传》中说司马迁借他二人生平,作我一片眼泪。金圣叹可谓司马迁的知音。他对《史记》与小说关系的探讨独树一帜。《水浒传》方法即从《史记》出来《水浒传》一个人出来,分明是一篇列传。清人张竹波更直言:《金瓶梅》是一部《史记》。可见《史记》对后世小说写作技巧的广泛影响。 钱谦益在《物斋有学集》中说:司马氏以命世之才、旷代之识、高视千载,创立《史记》。他认为司马迁创立的五体结构,成为历代史学家编史的样本,发凡起例之功炳如日星矣! 章学诚在史学理论名著《文史通义》中说:夫史迁绝学,《春秋》之后一人而已。他认为《史记》一书范围千古、牢笼百家,司马迁有卓见绝识之能,《史记》有发凡创例之功。由于司马迁有卓绝千古的识力和笔力,《史记》是经纬乎天人之际的一家之言,章学诚俨然比于后无来者。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说:司马迁参酌古今,发凡起例,创为全史。本纪以序帝王,世家以记侯国,十表以系时事,八书以详制度,列传以专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贤否得失,总汇于一篇之中。自此例一定,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信史家之极则也。司马迁的五体结构史学框架,一经创立,即为经典。纵观廿四史,无一例外。赵翼称为史家之极则,可谓精当之至。

近人梁启超认为:史界太祖,端推司马迁太史公诚史界之造物主也。梁启超对《史记》评价颇高,认为《史记》实为中国通史之创始者,是一部博谨严著作。他认为:史记之列传,借人以明史;《史记》之行文,叙一人能将其面目活现;《史记》叙事,能剖析条理,缜密而清晰。因此他主张对于《史记》,凡属学人,必须一读。鲁迅在《汉文学史纳要》一书中有专篇介绍司马迁。鲁迅认为: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司马迁写文章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因而《史记》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鲁迅的评价成为《史记》评论中引用率最高的不朽名言。

开国领袖毛泽东是《史记》的终生读者,并在阅读后留下多处批注。他说:“像《史记》这样的著作和后来人对它的注释,都很严格、准确。”对其真实性深信不疑。1944年,他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说: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勉励一切革命者克服自私自利思想,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实现更大的人生价值。毛泽东对《史记》的评价,从文学评论角度看,就是他肯定司马迁提出的“发愤著书”说。司马迁上承屈原“发愤以抒情”的观点,根据周“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等事例,总结出许多古代先贤都是在逆境中发愤,终成所成。毛泽东对司马迁的为事业和理想与命运拼搏的精神十分赞  赏,曾多次引用上述名言,教育全党同志要不怕困难,勇于在逆境中振作精神,奋发有为。史学家郭沫若说:司马迁这位史学大师实在值得我们夸耀,他的一部《史记》不啻是我们中国的一部古代的史诗,或者说它是一部历史小说集也可以。”1958年郭沫若在为司马祠题写的碑文中对司马迁有文章旷代雄功业追尼父的赞语。史学家翦伯赞说:中国的历史学之成为一种独立的学问,是从西汉起,这种学问之开山祖师是大史学家司马迁。《史记》是中国历史学出发点上一座不朽的纪念碑。他还说:《史记》虽系纪传体,却是一部以社会为中心的历史。

说《史记》前无古人,是因为它是中国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开山之作。

正史从其体例的创立到其规范格局的确立,是由《史记》与《汉书》共同完成的。《史记》诞生以前,古史大都以编年为主。孔子作《春秋》,初步确立了编年体史书的雏形。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史书大多采用编年史体。战国时期私家逐步撰成的《左传》,是一部编年体的巨著。《史记》继承先秦时期的史学成果,创造了纪传体史书的表现形式,是中国史学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全书由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个部分构成。这五种体例,在先秦史书中都有萌芽,经过司马迁的继承、发展和创造,使它们既各自成为一种规范的表现形式,又进而结合成一个相互补充、相互依存的整体。这是司马迁的创举。这个创举,反映了司马迁对历史的深刻理解和整    体认识以及表述这种理解和认识的杰出才能。《史记》创立了纪传体史书体裁,这种以多种体例相综合的史书表现形式,对于反映复杂的历史进程来说,是一个伟大的创造。

先秦典籍如《春秋》、《左传》、《战国策》、《国语》等,都有关于历史人物生平事迹的记载。而真正使人物传记成为一种独立体裁的,是司马迁的《史记》。在《史记》的五种体例中,以本纪、世家、列传构成人物传记的主体。《史记》以前的中国古代史著作,其中不乏对历史人物的生动描述,但这些历史著作  多采取以记事为主的著述方式,并未确立起为历史人物立传的意识。《史记》首创纪传体的著史格局,通过对社会各个层面历史人物的记述,展现数千年社会历史发展过程。《史记》    所记载的历史上人物从帝王将相到诸子百家以及社会中下层人士,诸如刺客、游侠等,以具体、生动的人物群像来展现历画卷。司马迁开创了传记文学这一独特的写作样式,为无数后继者树立了典范。

说《史记》后无来者,是因为它是中国正史与传记文学的巅峰之作。鉴于它在中国文化史上“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崇高地位,至今无人超越。

                     

二、窥探《史记》的两把钥匙

要想深入了解《史记》,进入《史记》的堂奥,有两篇司马迁的文章不可不读,一篇是《史记》最后一卷(即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另一篇是收入《汉书·司马迁传》中的《报任少卿书》

《太史公自序》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历叙世系和家学渊源,并概括了作者前半生的经历;第二部分利用对话的形式,鲜明地表达了作者撰写《史记》的目的,是为了完成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以《史记》上续孔子的《春秋》,并通过对历史人物的描绘、评价,来抒发作者心中的抑郁不平之气,表白他以古人身处逆境、发愤著书的事迹自励,终于在遭受宫刑之后,忍辱负重,完成了《史记》这部巨著;第三部分是《史记》一百三十篇的各篇小序。全序规模宏大,文气深沉浩瀚,是《史记》全书的纲领。

书籍的序言,最早是置于书籍末尾的。为书籍的序言而写、以“自序”为题附载于书末的作品,《太史公自序》是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最早的一篇。从这以后,“自序”就作为书籍的序言形式,世代相传。西汉扬雄的《法言》、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均为如此。书籍的序言,本来是用以记叙全书内容、写作原委的,但记叙写作原委时,自然会涉及到作者自身的经历。如果把这一部分抽出来,从自述来历的角度看,也可以当做自传。《太史公自序》里,已包含了这种自传式的内容。它依循时间先后的记叙方法,记述家世、诞生、求学和为宦的经历,具备了自传的基本要素:使得《太史公自序》具有了自传的性质。但以上富于自传意味的部分,在《太史公自序》中,仅占全篇的五分之一。文章的大半篇幅,是记叙《史记》一百三十卷的篇名,各自内容的说明,该卷设立的理由等等。“自序”既然是书籍的序言,就当然应以该书的目录、概要为中心。上面所引的自传性内容,只是用以说明《史记》写作的动机、经过,而不是以自述经历为主要目的。

司马迁为何要在序言里加进自传的内容呢?这是因为,司马迁写作《史记》,有他个人非写不可的重要动机,而且这种情愫必欲倾诉而后快。这就是所谓的“发愤著书”。父亲司马谈留下了写作《史记》的未竟之志,司马迁自己蒙冤受辱,想到古来圣贤著书立说皆出于困境,正是司马迁写作《史记》的主要动机,他无论如何也要书于竹帛,昭之天下。司马谈身为太史公,却不得参列封禅仪式,忿懑以殁;司马迁卷入李陵之祸,遭受宫刑,忍辱求生;父子两人,都是自己的存在受到社会的全盘否定。不论是司马谈,还是司马迁,迫使他们不得不“发愤”的人物,都是汉武帝。不能参列封禅仪式,是因为汉武帝不批准;对司马迁为李陵辩护大发雷霆、下令处死(后减为宫刑)的,也是这个汉武帝。追根寻源,给他们带来深重苦难的罪魁祸首,非汉武帝莫属。尽管如此,《太史公自序》对汉武帝并没有一句明显的怨言。《史记》就是这样,表面上要站在显扬汉王朝鼎盛国威的公开立场,而内心里的写作动机,又实际上导源于汉武帝制造的不幸,显得性质错综复杂。这就使《史记》一书既扑朔难解,又魅力无穷。而回避对最高权力者的指责,是司马迁不得不如此。如果他不采用曲笔,《史记》也许会受到更加难堪的命运!                    

 读者在读《史记》之前,须将《自序》篇熟读,深沉有得,然后可读诸纪、传、世家;读纪、传、世家若不得其解,仍须从《自序》中求得。这实乃司马迁在教人读《史记》的方法。清人牛运震曾评价:《自序》高古庄重,其中精理微者,更奥衍宏深,一部《史记》精神命脉,俱见于此太史公出格文字。(《史记评注》)

《报任少卿书》是司马迁任中书令时写给他的朋友任安(字少卿)的一封信,原载《汉书·司马迁传》中,后来南朝梁代昭明太子萧统又将它收录进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文选集《文选》里。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之外的一篇不可多得的奇文名篇。与《太史公自序》,是互为表里的姊妹篇,理解《史记》的另一把钥匙。是研究司马迁生活、思想的重要文章。虽然两篇文章在写法上有所不同,《太史公自序》以叙事为主,其中有些话是用了曲笔,或曰司马迁不愿说而不能不说的“假话”,有些地方说得比较隐约,《报任少卿书》由于是私人信件,以抒情为主,虽也有曲笔,但总体上是直抒胸臆,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血泪之言,抒发了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

    书信是回复友人的,而且是友人即将被处决之际。任安写信给司马迁,劝司马迁推贤进士。 司马迁的回信首先说明了两点:迟回信,而且到任安死之时才回,可见司马迁内心的隐痛不足与外人道,更不想让当时那些见风使舵的廷臣与俗人知道。身为人臣,理当推贤进士;然而,一个堂堂男子汉,被宫刑之后,身残处秽、大质已亏,刀锯之余,已无意于荐天下之豪俊,也不能推荐了。因为如果这么做,自己就成了弄臣,轻朝廷、羞当时之士,为人所不齿,自取其辱。  司马迁想过自尽。但他最终选择了苟活。太史公道出了自己苟合取容的原因:他与那些贪生怕死的人不同,他之所以遭宫刑,是为李陵辩护。太史公与李陵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只因为太史公认为李陵为人正直,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大有国士之风。司马迁以为李陵的投降实在是不得已,而且必然会重新反戈归汉。他挺身而出,为李陵仗义直言,竟遭宫刑,更可悲的是,宫刑本可以交纳赎金豁免,司马迁两袖清风,无钱可赎,而且交游莫救,无一人为之言。   司马迁之所以与临死之际的任安吐露心中隐痛,只想说明自己不怕死,怕死就不会为李陵说话;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轻易救死,死也应当死节,舍身取义。太史公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史公之所以不自决,只因当时《史记》草创未成,惜其不成,是以就极性而无愠色。”  太史公信末,指出自己乃一家之言,非汉(刘)之言,更非三代之王官之学。正因如此,太史公才苟活直至史记杀青,唯有《史记》能让他偿还宫刑之大辱(辱先人、辱己身),从此之后,虽被万戮而不悔。

《太史公自序》列入《史记·列传》的第七十篇,既是《史记》全书的导读,又是太史公司马迁的传记,它不是用第一人称,而是第三人称,与其他六十九列传统一。从这一点看,司马迁是在为自已树碑立传。这是他的聪明处。历史已经作出证明,他进入七十列传当之无愧。颇有意味的是,《报任少卿书》收入《汉书·司马迁传》,成为司马迁后续传记的重要内容,回答了《太史公自序》里没有说清的问题,使司马迁的形象更加血肉丰满。而这篇比金砖更沉重的重要文献,有助于我们更深地理解《史记》的立意。

三、成一家之言

司马迁撰《史记》,既有超越前人的雄心大态,又有明确的历史哲学观作指导。《报任安书》中有一段话,对他的历史观和雄心作了精确概括:“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其中,“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即探究天人关系、通晓古今变化的主旨。它集中地反映了司马迁历史哲学思想的精髓。

“究天人之际”即探究天道与人事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司马迁提出这一重大课题,无疑是对先秦以来占统治地位的 天命史观的一个大胆的挑战。司马迁在《史记》中概括了3000年的历史变化,对于天命史观,他不仅提出了自己的怀疑,而且也提出了关于历史变化动因的新认识。中国先民,在殷朝时已经有了至上神存在的观念。这个至上神,起初称为“帝”,大约在殷、周之际的时候称为“天”。殷人心目中的至上神即“帝”或“天”,是有意志的一种人格神,帝能够决定人世间的一切。随着殷朝的灭亡,人们开始对“天命”产生怀疑。“帝”或“天”已不再是人们观念中的公正的、能够主宰人们祸福的至上神了。于是,人们的历史观念开始发生变化。春秋时期,是我国历史上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天命史观此时更加受到冷落,有的思想家明确提出了与“天道”相对立的“人事”概念。战国至汉初,关于“人道”的说法就更多了起来。司马迁感到非常地迷惑不解,他说:“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既然天道是大公无私的,经常帮助善人的,可是,古往今来的“善人”和“操行不轨”的人的最终遭遇却并非如此。历史事实足以证明“天道”的荒谬。司马迁对“天道”的批判,已成为他历史观念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总结项羽失败的原因在人事方面,绝非天的意志;总结刘邦之所以在楚汉相争中取得胜利,是用人正确。司马迁以其独特的批判眼光,通过具体的历史事实,对“天道”的荒谬,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  

司马迁提出“究天人之际”,在历史观念的发展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司马迁提出这一重大命题的现实原因,源于董仲舒所宣扬的“天人感应”说。“天人感应”说有个前提,承认天是有意的,承认天象与人事之间是有关系的。在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的影响下,司马迁在天人关系上的观点,表现出矛盾的两个方面。从其思想体系方面看,他接受的是天命论和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并试图以这观点来解释社会历史;从其实践方面看,在解释具体的社会历史现象时,他又对这种观点和学说产生了怀疑和动摇,以至批判和否定了天命论和“天人感应”说。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司马迁能大胆地提出“究天人之际”这一重大问题,充分显示出了这位伟大的史学家的理论勇气。司马迁从历史观念上,同时也在史学实践中,能有意识地突破“天”对个人命运乃至国家兴亡等人事的决定作用的传统观念,并着力阐明人类历史过程是人们自身的活动过程,从而把人类史从神人淆乱的历史中独立出来,是历史学走向独立发展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第一步。司马迁从新的认识高度对“天人关系”在理论上,司马迁承认天意的存在;在实践中,他却发挥了人事占主导地位的思想,强调了人事发展,还是对于整个历史学的发展,其功绩无疑都是不可磨灭的。

“通古今之变”的目标,是从历史编纂学方面提出的要求,即撰写历史必须反映出历史的发展变化。这是史学家第一次明确了这样的要求和目标。对于推动史学的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关于穷、变、通、久的思想,可以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这一时期是社会大变革的时期,由于社会的急骤变化,出现于此时的诸子百家几乎都讲变。《周易,系辞下》对变的思想作了这样的阐述:“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这段话对于历史观念的发展具有十分重重要的意义,这是因为它明确地指出了,社会历史发展必须变;社会历史发展只有通过变,才能“使民不倦”、“使民宜之”。它所阐发的这种关于事物变化的思想,可以说是“通古今之变”思想的渊源。

司马迁以“通古今之变”作撰述《史记》的指导思想之一,明显受《周易》通变思想的影响。“通古今之变”既是司马迁撰述的宗旨之一,也是他的历史哲学的一个重要方面,具有丰富的内涵。通过记述历史人物的活动以反映历史的变化,这是司马迁撰写历史的最基本的方法。具体说来,他首先采用十二本纪的方式,通过以历代帝王为中心的“王迹”盛衰史的描写来通占今之变。接着,采用世家、列传与本纪纵横相连的方法记述历史人物,将古往今来的历史贯通起来,以便从中考察历史的发展变化。司马迁除了写历史人物之外,还通过“表”、“书”等形式反映历史变化。十表,按世系、年代记述五帝、夏、商、周、秦、汉各朝代及诸侯国分合盛衰的过程;八书则分别记述r古今各项制度的变化。在以上五种体例中,最为集中体现司马迁“通古今之变”的撰述宗旨的是十表。从他所选择的表述方法中,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了他的“通古今之变”的卓越思想。司马迁的《史记》记述了战国、秦汉时期的历史,成为在史学著作中实现通古今之变思想的范本。因此,在中国史学史上,《史记》有“史书通变化”(《文史通义·书教下》)之称,司马迁著《史记》,提出了“通古今之变”的目标,其史学值和认识价值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辉。东汉史学家班彪、班固父子对 贯穿经传,至广博也。”(《后汉书·班彪传》)

有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最终“成一家之言”。所谓“一家之言”,是指它的独创性,明显区别于同类著作,有突出的个性化特色。《史记》的个性化特色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史记》是一部以人为本位记叙历史的著作,也可以说,是一部独创性的人物传记。《史记》全书虽由五个部分组成,但就全书来看,《本纪》、《世家》和《列传》这三部分是主体。三部分记述方法虽不尽相同,但都是以一个或几   人物为主的传记, 《十表》和《八书》只是为了补充纪传的不足,在全书中属于附录性质的部分。梁启超说《史记》是“以无数个人传记之集合体成一史”(《要籍解题及其读法﹒史记条》》这几种体例在司马迁之前都已出现过,当时的人只是孤立地在运用它们,而把这各种体裁综合起来,写成一部各体互相补充、配合的完整的既有科学性又有文学性的纪传体的历史著作,则是司马迁伟大的独创。司马迁通过《史记》确立了人在历史演进过程    中的中心位置。这是中国史学上将历史视为人的历史的开端。  

二、对历史人物的直接评说。有的评说在传记文字的夹叙夹议中,更多的评说来自各篇篇末的“太史公曰”。 司马迁在评说中注重历史人物在推动历史进程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司马迁是一位冷静的史学家,他不是全凭个人感情的好恶来判断历史人物的价值,而是从历史进步与发展的角度去肯定人对于历史所起的作用。对于曾经使他遭受奇耻大辱的汉武帝,司马迁仍然以公允的笔法对其历史功绩作了充分的肯  定。司马迁说商鞅 “天资刻薄”,甚至不赞成商鞅以严酷法治为基础的社会改革,但他对商鞅变法为秦国强大所产生的巨大作用则十分称道。他说:“卒用鞅法,百姓苦之;居三年,百姓便之。”(《史记·秦本纪》)“居五年,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史记·商君列传》)司马迁的另一个可贵之处,是他所赞赏的人物,不仅有历代圣君贤相、功臣名将,他还注意到了普通人在社会中的作用。其中有他对陈涉、吴广等反暴秦“豪杰”的肯定和歌颂,对先秦“诸子百家”代表人物的描述,对爱国英雄人物的热情赞扬,  对各界下层社会的历史人物对社会发展所出的贡献给予首肯。司马迁的精彩评说,尤如画龙点睛,史笔之妙,尽在其中。

三、别具一格的文学传记。《史记》的文学成就,使它成为史学界和文学界都引为家珍的传世著作。它的文学成就突出地表现在: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打破以往平铺直叙的史笔,语言口语化、通俗化、个性化,使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跃然纸上。高超的讽剌艺术。书中的最大的讽刺对象,是当政的汉代,尤其集中在汉武帝,用的方法却是指秦骂汉。他善达难言之隐。他的,如叙到本意必须就全书推求而得,仅看表面文章,难以得其真意。这也是《史记》一书的难读之处。还有一点,细腻的心理描写。这既是成就,又引来不少非议。有些心理描写有明显的作者主观色彩,对于人物的褒贬,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四、继承与超越

《史记》诞生于汉代盛世。它是伟大时代与个人创造性劳动相结合的产物。盛世修史。我们适逢千载难遇的盛世。历史呼唤无愧于伟大时代能够超越《史记》的伟大史学传记的诞生!

超越源于继承。没有继承,何谈超越?

我们首先应该继承的是《史记》客观的“实录精神”。《史记》是一部不朽的著作,因其创例发凡、卓见绝识而不朽,更因其所呈现出来的精神而不朽。后人对这种精神概括为 “实录精神”,“求实精神”或曰“司马迁精神”。这一精神铸就了中国史学的风貌,塑造了中国史家的灵魂。

其次要继承的是史家或传记作家的历史使命感。司马迁的历史使命感受惠于《春秋》,又超越了《春秋》。他认为史学应该探究历史发展的法则,辨别各种人事活动;对于各种复杂的历史现象,史家的责任是辨别是非,分清善恶,扬善抑恶,总结历史经验,引导社会进步。在史学和传记文学中追求历史的真实,是中国史学和传记文学的优良传统。孔子撰《春秋》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司马迁撰《史记》则不为尊者讳。一篇《孔子世家》如同一首伟大人格的赞美诗,即便如此,司马迁并没有忘记指出孔子对管仲评价的不公以及孔子著《春秋》的不足之处。对于当代天子汉武帝,司马迁也是以不为尊者讳的态度,实录其事,他充分肯定了汉武帝的历史功绩,同时又严厉指斥汉武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迷信鬼神、轻用民力、实行暴政等方面的问题。在汉初,统治者几乎异口同声地谴责秦的暴虐,根本看不到它的历史功绩。就连贾谊这样对秦亡的原因作过比较深刻论述的学者,也不免持这种片面的见解。而司马迁则充分肯定了秦精神,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悲夫!”(《史记·六国年表》)司马迁并不否认秦的暴政,但他所肯定的是秦的统一所带来的社会历史的发展。“实录”所追求的历史真实不局限于对于诸侯、大夫个人违礼行为的记录,而把追求真实地揭示历史过程视为其本质内涵。当然,我们也应指出,出于黄老和儒家史观,司马迁对一些历史人物作出的道德评价有失公允。如司马迁评商鞅为“天资刻薄”。倘若我们的目光仅仅落在司马迁对人物道德品性的善恶评论上,那么就会影响对人在历史作用上的本质评价。  

超越是困难的。它需要时代和环境的因素,同样需要杰出的个人因素。《史记》向后人发出了呼唤“述往事,思来者”,时代向每一位有志者发出了呼唤。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时代因素,还是个人处境,我们都优于司马迁。至少我们无需在极度屈辱中发愤著书。但是,由于多年来形成的人为的禁忌,我们连应该继承的历史传统都很难做到。不少传记作品依然存在“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对一些重要的历史人物,缺乏客观的“实录精神”。或过于褒,或过于贬。作者不能站在历史发展趋势的高度评价历史人物。关键的问题是,司马迁崇高的思想境界及他所做的占有资抖和踏破铁鞋的采访之功,我们是否具备?他为了忠于职业道德,甘愿将作品藏之南山死后出版的精神,我们是否具有?


文章分类: 学术研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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