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凤山与“生命签证”
——《我的父亲是没留下名单的“中国辛德勒”》评鉴
【点评人简介】
俞健萌，新华社高级编辑（退休），传记作家，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
【图书基本信息】
何曼礼:《我的父亲是没留下名单的“中国辛德勒”》，人民日报社《环球时报》刊发，2015年发表。
【作者简介】
何曼礼，美籍华人，传主、民国政府外交官何凤山博士的嫡女，湖南省益阳人，现居美国缅因州。何女士早年曾任美国《波士顿环球时报》记者，现为《中国日报》特聘的外国专家。
【作品简介】
该书是前美国《波士顿环球报》记者何曼礼女士以回忆录体裁表达其父亲、老外交官何凤山的传记文学作品，素材源于传主何凤山的自传体回忆录《我的外交官生涯四十年》和作者对父亲生前的所见所闻。该作品最珍贵价值在于其展示了近年来在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史研究过程中被发现的一段几乎被岁月浮尘所封秘的；感人至深的真实“鲜材”，解答了“二战”中欧洲犹太人在陷于“纳粹”虐境而攀上救命“方舟”的史迹。故作品以其独到的史实性和丰富的感召力先后被世界多个国家文字译载，中国的新华网、中国日报、人民网、人民日报等无数媒体均先后摘刊，流传面和阅读面盛况空前。
【作品点评】
1997年9月末，美国《波士顿环球报》刊登了何曼礼缅怀其适在旧金山仙辞的慈父何凤山的讣闻，引述了《外交官生涯40年》的简段，和父亲讲述“二战”时任中国驻奥地利维也纳使节的情景。第二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对方是犹太裔历史学家埃里克.索尔，他正追寻“二战”时在中国驻维也纳总领馆发生的故事。一幕几曾被历史帷幕尘封了的硕然史章被掀开了。
1933年1月，希特勒纳粹上台后，犹太人的灾难就开始了。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写道：“雅利安人最大对立面就是犹太人。”1935年9月15日，希特勒在纽伦堡召开的纳粹党代表大会上宣布了剥夺犹太人公民权利的“新法律”，“反犹”和“驱犹”成为合法。
1938年10月28日，德国发生了1.7万名犹太人被纳粹政府驱逐到波兰，而波兰政府拒绝入境收容的事件，大批犹太人滞留德、波边境。1938年11月7日，一位客居法国巴黎叔叔家的犹太青年赫舍.格林斯潘为其全家去求助德国驻巴黎大使馆秘书恩斯特.冯.拉特，遭拒后他绝望之极，连开三枪将其打死。次日，德国纳粹借此事封杀了境内所有犹太人报刊杂志，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宣布： “放手让希特勒的青年冲锋队行动”。
1938年11月10日凌晨，纳粹秘密警察头子海德里希特急电指示：“不得阻止即将发生的示威”；“犹太人教堂可以烧毁”；“犹太人店铺和住宅可以捣毁”；“犹太人、特别是有钱的犹太人应予逮捕。逮捕的人数视监狱的容纳量而定。”受纳粹怂恿和操纵的德国、奥地利希特勒青年团、盖世太保和党卫军化装成平民疯狂地对犹太人住宅、商店、教堂进行打、砸、抢、烧。据统计，这一夜约有267个犹太教堂、7000多间犹太商店、百货公司遭到纵火损毁；奥地利有94家犹太教堂被毁，91犹太人惨死；30000名犹太男子被捕，分别被送往达豪、布痕瓦尔德和萨克森豪森集中营，最终20000-25000人死于集中营，有10000名犹太孩子被迫惨离父母家庭，后仅1000人再得与父母重聚。无数犹太人家门窗被砸破，破碎的玻璃在月光下犹如水晶般发光，这是纳粹有组织地“屠犹”的“血腥的水晶之夜”。
1939年，海德里希伙同盖世太保头子缪勒等14名纳粹高官在柏林万湖旁别墅里制定大规模屠杀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方案，诸如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屠场”开张。被德国吞并了的奥地利是欧洲第三大犹太人聚居地，18.5万犹太人被迫戴上侮辱性标帜，到集中营做惩罚性苦工。奥地利的犹太人，唯有能够争取得到一个第三国“准许进入”的护照签证，才有机会脱离集中营。然而，在那个疯狂年代，国际上肯接纳犹太人的国家少之又少。
一位奥地利犹太幸存者回忆当年：“我们时刻都在为有关签证的消息困惑。每天一醒来就时刻谈论能去哪里？每个人都努力去获取必要的护照和签证。晚上做梦，都梦见长长的排队，官员，签证！”这时，唯有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何凤山，毅然向维也纳的犹太人开放了去往中国上海的“签证”，给犹太人送去了生的希望。
何凤山，1901年出生于湖南益阳市一个农民家庭，先后毕业于长沙雅礼大学和德国慕尼黑大学，1932年获慕尼黑大学政治经济学博士学位。1935年考入外交部任职，1937年受聘出任中国驻奥地利公使馆一等秘书；1938年到1940年任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何凤山初到奥地利上任时，欧洲已经战云密布，“反犹”恶浪甚嚣尘上。1938年7月13日世界上32个国家在法国埃维昂召开“犹太难民问题国际会议”，结果所有国家均强调困难而拒伸援手。何凤山闻之义愤交加，在研究了中国上海当时的入境管治情况后，他决定向欧洲犹太难民发放签证。
何凤山在维也纳居所房东的儿子多伦回忆：“当年，何博士常亲自护送我回家，安慰我，只要他还有外交官身份，纳粹就不敢伤害。为保护我们，何凤山常到我们家坐坐、看看。”多伦的弟弟被纳粹抓捕，即凭籍何凤山办理的签证得以获释，并随兄逃离维也纳。当年才6岁的柏纳德的父亲莫里斯被纳粹送进了达豪集中营。其母拿着中国总领事签署的签证送给纳粹查验，使父亲得以释放，全家逃往上海。
加拿大的克劳斯女士回忆：当年她的丈夫在维也纳中国领馆门前排长队等候，见何总领事的车经过大门口，就从车窗把申请表扔进去，结果居然很快拿到了“救命签证”。
美孚石油公司驻维也纳代表犹太人罗森堡被纳粹带走了。家人找到何凤山，何当天就将签证送去罗家。恰逢有两个盖世太保在抄家，何以外交官的身份申言：“罗森堡先生在两天前就已获得了去中国居住的批准，中国领馆理当保护其合法权益。我要求你们停止抄家，从速放人，否则将由你们承担影响外交的责任。”盖世太保不得不悻悻而去。随后罗森堡很快获释。为防意外，何凤山还派自己的车将罗森堡一家护送出奥地利。
美国著名的犹太亿万富翁、世界犹太人大会秘书长辛格的父母当年就是持何凤山的签证才得以生存的。他含着泪水对人们说：“当年奥地利有50多个国家的领事馆，没有一家肯给犹太人签证，唯有中国最友好。我父母的生命是何凤山救的，何领事签的是‘生命签证’”
一份签证救一条命，何凤山在总领事任内救了多少犹太人现已无从细考。但据史料考证，何凤山1938年6月签署的一份为238号，另一份7月20日的签证已超过1200号。据此推算，当时何凤山平均每月签署生命签证500份以上，最多达900份。
不久，奥地利纳粹当局感知了中国领馆的动态。党卫军以“领馆租用的房子是犹太人的私产，要没收！”为由，将中国领事馆赶了出来。何凤山无奈地把领事馆搬进了维也纳城市公园附近一所公寓里，仍动员部属日以继夜地审批“生命签证”。
当时，蒋介石因接受德国军援；又送儿子蒋纬国到德国受军事训练，故与纳粹德国屡屡示好。主管何凤山的中国驻德国大使陈杰，屡以“维持中德邦交兹事体大”为由对何凤山的签证行为施压，后来甚至借故拒付维也纳使馆的租房费用，以致何凤山不得不自掏腰包担当。时值纳粹屠杀犹太人高峰期，每天都有几百犹太人死于非命。何凤山向陈大使表面上称：“依据外交部训令，对犹太人申请入境者不便拒之”；“等待国内明确指示”，实际上他日夜加班签署。他勉励同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胆签，有责任由我负。”
横祸接连袭来，有人诬何凤山“出卖签证，贪赃枉法”。陈杰大使专派参事丁文渊到维也纳调查，但结果是：“何君坦荡荡地，因为凡签证申请者皆可得，仅是早晚之分，根本无需花钱贿买。”不久，国民党军统系驻德机构又前来调查，特务们曾恼羞成怒地用手枪对着何凤山脑袋，终也一无所获。何则对部下低语：“我的一颗脑袋能换几千个生命，值。”最终，何凤山还是被记过一次，调离维也纳回国。此后，炎凉的世态尘封了这一段维也纳“生命签证”的义举。
70多年后，何曼礼的《中国辛德勒》文作问世，历史的尘埃渐被拂去。当年血腥的“水晶之夜”和救人的“生命签证”被无数犹太人和国际仁人志士所记取、所追怀。
1999年，以色列政府在耶路撒冷设立了“国际正义人士---何凤山先生纪念碑”，碑上隽刻着“永远不可忘记的中国人”。以色列前总理沙龙致辞说：“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天使，他是上帝。”以色列驻华大使安泰然说：“犹太人有一句名言，救人一命就像拯救了一个世界。而何先生救了成百上千人。”公使莫义澜称：“何凤山是一位为犹太人在黑夜点燃光亮的人。”
2001年，《生命的签证：正义与高贵的外交官》纪念展相继在美国纽约的联合国总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美国国会、参议院办公楼举办，何凤山的照片被挂在大堂正中。上海市、特拉维夫市和旧金山市分别建立了“何凤山纪念碑”。
如此功德，在何博士《自传》里，却仅义重辞淡地简言素语：“自奥地利被德国兼并后，恶魔希特勒对犹太人的迫害变本加厉，奥地利犹太人的命运非常悲惨，迫害的事每天都发生。看到犹太人的厄运，深感同情是很自然的，在人道立场上，帮助他们是应该的。”
真乃华夏之德，圣贤之道；行善莫言，修为慎独。何凤山自以谦逊、淡泊，让世界仰识中华文明。我们当永远记住他。
